“殿下……这是刚刚从风林渡送来的鲤鱼,尝尝看,可新鲜了!”一个年方十八,俏丽可人的少女端着一盘切成薄薄一片的鱼脍,敬献于前。“没胃口……”刘进摇了摇头,忧郁的说道。“殿下,这几日,您总是闷闷不乐,有什么心事吗?”俏丽少女轻声问道。“孤……”刘进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要去告诉自己的爱妃,他被人像哄孩子一样的哄骗了十几年?而且,这种事情,他也并不想让自己的妻子知道。特别是对方已经有孕在身。“孤打算出门一趟……”刘进站起身来,对着俏丽少女说道:“可能,今夜不回来了……”“知道了……”少女微微点点头,问道:“可是去博望苑?”“不是……”“去扶荔宫?”“不是……”“去看一个朋友……”刘进握着少女的手,笑着道:“大约可能会在那边呆个三五日,爱妃若是闲得无聊,便去长乐宫与皇祖母说话吧……她老人家,也挺想你的……”“知道了……”少女微微笑着,为刘进整理好冠带:“早去早回,妾在宫中等殿下……”走出殿门,几个文士打扮的男子就迎了上来,他们各自对刘进微微恭身,说道:“臣等拜见殿下……”“是诸位老师啊……”刘进看到这几人,脑子里就忽然莫名的浮现了无数文字。石渠阁的那一卷卷,沾着血和泪的史册。一个个被史官刻在竹简上的文字,向他倾诉着那数十年前的黑暗与血泪。将那段屈辱的历史,揭示在他眼前。何止是无年不寇?有些时候,一岁之间,匈奴七入汉塞。他们践踏农田,烧毁村寨,屠杀士民,**掳掠,所过之处,白骨露于野。自高帝至先帝,凡七十余年间,汉与匈奴大小合战百余次。仅仅是规模与平城相比的大战,就爆发了三次之多。占据了河套,居高临下的匈奴骑兵,一直占据着主动权。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北地都尉孙卬、雁门太守冯解、太原太守李云……十几位两千石血洒边塞。士民死者,以百万计,被掳走的可怜人,甚至根本无法统计。而这些人……这些他曾经尊敬和崇拜的老师们,君子们,却从不与他说这些事情。他们只会告诉自己: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兵凶战危,明主以养民为任。他们只会在自己的耳边讲述:桑弘羊列市贾肆,与民争利,百姓深受其害,万民陷于水火之中,上苍震怒已久,故河决口,有山陵崩,如烹弘羊,则天必嘉以祥瑞,而天下必安,社稷必稳。但在现在……刘进发现,他无法再像过去那样相信这些自己的老师了。他甚至怀疑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几位文士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走到刘进身边,拜道:“臣等闻殿下于建章宫之前,曾发宏愿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真大宏愿也,臣等闻之,如闻洪钟大吕,愿辅佐殿下,践此大业!”说着便都下拜屈身,顿首再拜。那日,刘进于建章宫壁门下所发宏愿,这几日在长安朝野,引发了震荡。无数大臣泪流满面的上书天子,贺喜国朝有此贤孙,纷纷以为社稷有幸,国有贤孙,此陛下泽被苍生,懋及皇孙之故。天子更是欢喜万分。前日,这位素来不喜自己等人,连面都不愿见的天子,居然破天荒的召见了他们。赐给了他们每人布帛五十匹,黄金十金,以奖励他们‘教导有功’。赏赐虽轻,但意义重大。二三十年了,自从当年狄山之事后,谷梁学派诸生,谁能在当今面前讨得了好?于是,谷梁学派内部这几日跟过年一样热闹。大家手舞足蹈,接连庆祝了好几日。直到昨日,他们才发现了一件事情——皇长孙呢?讲道理的话,皇长孙不是早该来博望苑,听课、学习的吗?于是,他们才有些慌张,赶忙来长安城太子、宫,求见皇长孙。这既是要将这‘教育’之功,真的按在自己头上。更是要,进一步巩固和加强对皇长孙的影响。尤其是加强和巩固自己等人对皇长孙的影响。太子那边,早已经人满为患。他们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了。但这皇长孙这里却是方兴未艾。自己等人只要哄的好了,未来,皇长孙进位为太子、天子。自己就是潜邸大臣,从龙有功!列侯捞不着,关内侯总能捞到吧?然而……往日里,在他们面前谦卑知礼,温文尔雅,总是一副宽仁君子模样的皇长孙殿下,现在却再没了往日见了他们的神情。他有些落寞,甚至有些冷淡的道:“孤知道了……老师们先回博望苑吧,孤改日再去请益……”“殿下……”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文士上前拜道:“臣等是做错了什么?”“没有……”刘进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老师们都很好……只是孤今日有些事情要去做……”他要去南陵,去问那个同龄人。既然和平不可得,然而,国家困顿,民生潦倒却是现实。他曾经微服去过新丰。那里在先帝时,是关中最富足的大县。然而,如今,却是一片凋敝。他也曾跟随自己的祖父,巡行雍县,郊祀五帝,又过栎阳,望高帝故居。雍县,是五帝神庙所在。栎阳是高帝旧都。都曾是天下闻名的富裕县,太宗时,当地的百姓便已不愁温饱。然而,他所见的,却是衣不裹体,饥寒交迫的人民。这都是战争和国内政策带来的结果。他想去问一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个困境吗?他现在很忧郁,很迷茫,甚至看不清前路。心中一片混乱。需要一个答案,一个美好未来蓝图,来重建他破碎的内心。而他下意识的就想起了南陵,想起了那个年轻人。“或许,他能给我答案……”刘进在心中想着,嘴角就溢出一丝灿烂的笑容。然后他抬步向前,甚至都忘记了如往常般向那几位老师作揖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