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建章宫时,夜幕已经降临。张越走在宫阙的走廊上,内心犹如沸腾的岩浆一样炙热。因为,只要能够将这几日的成果全部兑现,那么,未来的新丰县,就将成为一个怪物房。那里,将集结一大批未来的三公九卿。仅仅是名载青史之上的名臣,就足足有五人之多。贡禹、王吉、赵过、胡建、陈万年!五个人里出了三个御史大夫,一个强项令和一个汉室农家大师!简直就是恐怖!而太学生们的加盟,则使得张越可能直接获得一个具有极强活力和能力的地方基层官僚系统。这样的开局,简直就是天胡开局!“接下来,就该是去地方上考察了……”张越在心里想着。作为穿越者,张越很清楚,不下基层,不去看遍地方上的村亭,就不可能对治下的百姓有什么深刻认知。一个当官的,连自己治下百姓的脾气、面临的问题和地方势力的纠葛都搞不清楚。那就别想做出什么成绩了。不过,这是一个苦差事。新丰县,作为关中大县,辖区面积差不多一两百平方公里。哪怕是乘坐马车,一个村一个村的看下来,恐怕也需要好几天时间来考察。但张越并不想坐车。坐在马车里,能看到什么?什么都看不到!最好的办法,还是要靠双脚去走。最少,也是骑马而过。如此,才能知道地方的道路情况、水文和地理,才能知道,哪些地方可以作为修建渠道,哪些地方要想办法调配资源进行改善。更重要的是,不这么走一遭,谁会服他?新丰县,可不比其他关中县治。此地是太上皇生前的故居,县里百姓也有很多是从高帝的故乡迁来的。这些人是刘家的父老子弟,是真正的自己人!甚至有很多人祖上,就是高帝的山东老兄弟!虽然时过境迁,所谓的山东老兄弟也早死光了。但残留的影响力却没那么容易消散。尤其是刘家历代天子都会从丰沛选拔子弟,充当宫廷卫士。这些人在致仕或者退役后,也通常都选择去新丰定居。于是,在新丰县,存留着汉室关中最强大的一个军功贵族群体。在关中这个关内不如狗,列侯满地爬的地方,也算是一个恐怖之所。天知道路边的那个衣衫褴褛的老农祖上是不是高帝的亲兵?可能一个不小心,打的熊孩子就是太宗皇帝的侍从后人。在这些刘氏的子弟兵、父老眼里。张越这个侍中官,大约也就那么一回事。若不拿出点真才实干与硬朗的作风来,新丰百姓恐怕鸟都不会鸟他这个嘴上没毛的黄毛小子。所以,想要服众,想要百姓听从你的指挥。靠法令、政策和宣传,作用不大。唯一的办法,就是下基层,就是去与百姓面对面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让他们接受你。这样一边走,一边想,猛的没注意,一个小小的身子,撞到了张越腿上。张越一低头,发现是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小裙子,撞到张越后,脸色有些慌张,也有些惶恐,仿佛有什么恶人在追她一样,她立刻爬起来,扯着张越的裤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楚楚可怜的看着张越,却是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爬起来,藏到张越身后,满眼祈求、哀怜。“你是何人?”张越蹲下身子,问着小姑娘。走廊的宫灯的油光,照亮了这个小姑娘的脸颊,虽然有些灰尘粘在脸颊上,但小脸粉雕玉琢,白净无暇,一双眼睛更是格外的雪亮。她非常惶恐的紧紧的抓着张越的裤腿,对着张越拼命的摇头,似乎很害怕。张越见了,也很奇怪。这建章宫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地方。按道理来说,能生活在这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有着来历。特别是像这么小的小姑娘。“您是哪位夫人的公主?”张越试探着问道。当今天子虽然儿子只得六个,但公主却有着数十。几位年纪大的公主,现在甚至都当奶奶了。但年纪小的,也有几位类似小姑娘这样的年纪的。听到公主两个字,她更害怕了,紧张的小手都在抖,但却没有放弃抓紧张越裤腿的小手。张越叹了口气,凑近一些,安抚道:“别怕,别怕……”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个小姑娘的手臂上,满是青紫色,显然这是被人打成这样的。张越有些不能理解了。这么小的一个小女孩,还是能在这建章宫里走动的,谁会这么折磨她?谁又敢去折磨一个疑似公主?就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脚步声。十余盏宫灯被人提着,急匆匆的走来。小姑娘见了,害怕的身体都在发抖。“那个小贱、人躲到那里去了?”一个怒气冲冲的妇人尖叫着:“给本宫搜出来!”小姑娘听到这个声音,吓得连气都不敢喘了。张越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显然,这个小姑娘是遭遇了家暴。大约是被她母亲或者其他什么亲人折磨的只能逃命,正好遇上了自己。讲道理,张越不该掺和进宫廷的事情里。只是……若放手的话,这个小姑娘不知道该受到怎样的折磨?自己的良心何安?但,插手进来的话……刘氏宫廷内部的事情,从来复杂而混乱。残忍之事,层出不穷。宫廷之中夭折和溺死的皇子、公主,不计其数。只是……望着小姑娘绝望而哀伤的双眼,张越忽然想起了在家里的柔娘。若柔娘遭此厄运,我当如何?沉吟半响,张越抱起小姑娘,飞快的闪入一条小巷子中,然后大步向前。小丫头死死的将小脑袋埋进张越的胸膛里,闭着眼睛,身体瑟瑟发抖。直到那些提着宫灯的人远去,那妇人的声音再也听不到,才敢睁开眼睛,看着抱着自己一路前行的这个大哥哥。“谢谢……”一声细不可闻的声音从她嘴里吐出来,声音婉转清脆,好似黄鹂鸟。张越听了,心中一暖,拍拍她的小脑袋,道:“不客气!”一路将她抱回自己的那栋小楼,早就等候在门口的宦官们,见到张越回来,纷纷跪下来拜道:“侍中回来了……方才郭公遣人给侍中送来了石渠阁中的一些堪舆,放在堪舆室中……”然后,他们就看到了张越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姑娘。脑袋顿时深深的低了下去。“南信主……”有人轻声惊呼,深深的顿首。“南信主?”张越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姑娘,眉毛微微皱起来。“是黄婕妤所生的公主……”一个知道内情的宦官凑到张越面前,说道:“太初二年所生,黄婕妤本来很受宠,但怀上公主后,恰好陛下新得钩弋夫人,故此不再得宠……”话说到这里,张越如何不明白?因为生下了公主,而非皇子,更因生下公主而失宠。所以迁怒于此。宫廷中人的逻辑,总是如此疯狂和畸形。就像先帝之时,临江哀王的生母粟姬,因为愤恨馆陶长公主给先帝拉皮条,于是生生的将馆陶主的联姻之意往外推,终于导致了馆陶主倒向王夫人,直接造成粟太子被废的悲剧。更夸张的是,这位粟姬据说曾经在先帝生病时,以为自己将要成为太后,竟脱口而出,痛骂先帝‘老狗’。可以说是坑儿子没商量!再往前推,吕后在位时,戚夫人甚至被吕后做成人彘,还拿去给惠帝看,将惠帝吓得精神不正常,很快就驾崩了。这汉宫之中,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小姑娘却是紧紧的抓着张越的衣襟,生怕张越放手,她将脑袋死死的藏在张越胸口,不肯抬头。显然是恐惧和害怕至极。“公主不用害怕……”张越怀抱着她,轻声抚慰着:“臣会保护好公主的……”既然都已经救下来了,张越自然早就知道要面对什么?不过一个失宠的妃嫔,不足为惧。更何况,她虐待公主,恐怕也不敢声张。想了想,张越叫来两个宫女,吩咐道:“去收拾出一间房子出来,给小公主准备沐浴衣物……”他又对其他人道:“无论何人问起,都不可透露南信主在本官这里的消息,胆敢外泄者,那就去居延劳军吧!”众人听了,纷纷顿首拜道:“诺!”宫里面的人,趋炎附势的很,在天子宠臣和一个失宠的妃嫔之间,大家当然知道怎么选择。用屁股想都知道,肯定是跟着张侍中啊!“你……”张越走到一个宦官面前,对他吩咐:“去给我去请郭公过来……”若是如今天子在建章宫,张越自然直接过去就可以了。但天子不在,他就只能通过郭穰去报告这个事情了。“诺!”那宦官恭身拜道。这时,怀里的小公主才敢悄悄的探出头来,慢慢的睁开眼睛,看着抱着自己的这个大哥哥。她不知道,这个大哥哥在宫里面的地位。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