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徐徐降临,张越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建章宫中。左二里发生的事情,现在,整个建章宫都已经听到风声了。伤寒!?无数年的诅咒与梦魇,都已经被制服!还有什么是这个侍中干不掉的?“真是蚩尤下凡啊……”无数的宫女宦官,都用着敬畏和崇拜的眼神,对张越行着注目礼。在他们眼中,张越的张蚩尤之名,彻底坐实了!因为在汉季,兵主蚩尤不仅仅是战神,还是肩负着相当于后世门神的角色。保护家宅安宁和庇佑家人健康,同样是这位兵主的神职。在边塞地区,蚩尤同志甚至还需要负责照看牲畜,并保护草场。蚩尤神也由之成为了汉季民间信仰最广泛,名声最大的神明之一。而在人们眼中,连伤寒疫病都能征服的张越,不是蚩尤的干儿子是什么?现在,在宫里面,已经有传说,苏文苏御府就是因为得罪了这位张蚩尤,而遭神明震怒,在雍县五帝庙被降下天罚而死的。张越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情况。“恐怕这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啊……”张越心里暗想着。他很清楚,甚至在他主动请缨要承担长安的防疫工作时,就已经能预料到这个局面了。毕竟,机关不是白混的!可惜……若早二十年,张越遇上这个情况,恐怕很可能要饮恨当场!那个时候的天子,根本就不可能容下他。但现在嘛……张越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现在的天子,已经六十有三,早已经步入晚年。虽然他的政治智慧与政治经验,随着年纪的增长,越发老练。但同样的,对于死亡的恐惧与身后名的正视,超过了正常人的理解范畴。若他穿越前只是一个普通人,可能还会对君王将相,有着高估,总觉得这些人个个都是诸葛亮,人人都是司马懿。老狐狸,算无遗策。但……张越却早已经明白,级别再高的领导,本质上也是人。他们与普罗大众一样,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都需要吃喝拉撒,也都有七情六欲。也存在着擅长和不擅长的领域。穿越后的这些日子,让张越的这种认知,更进一步得到了加深。旁的不说,就拿已经死掉的公孙贺父子来说吧。一个丞相,一个太仆,智商加起来,足足有好几百。他们曾经纵横政坛,屹立不倒,让无数对手望而生畏。但是……一离开他们熟悉的环境,瞬间变成低能儿。公孙敬声甚至能蠢到玩巫蛊这种一旦发现就要死全家的危险事务!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而当今天子,也是一样……他固然有英明神武的时候。但,在很多时候,他就是一个寻常的老头子。想法和思维,与后世那些退休后拿着退休工资,呆在家里,能被电视上的广告给忽悠的拿出退休金的老人差不多。尤其是,当关键字为保健、长生的时候。智商直接降为负数。所以,古人说:肉食者鄙,不是没有道理的。张越在心里想了想,很快就给自己组织好了语言,打好了腹稿。他心中清楚,服侍这位陛下,最重要的就是姿态。要端正态度,要认清自己。尤其是,不能认为他会相信自己。曾经有很多人,都以为,自己和这位陛下关系很好,就自以为是,然后gg的家伙。反正老人嘛,都是要哄的。无论是老皇帝还是老领导,概莫如是。很快,玉堂的壁门,就出现在了眼前。此时,宫中已经点起了无数灯火。尤其是玉堂殿内外,篝火明亮,几如白昼。张越与上官桀拾阶而上,走上玉堂。“文令君,陛下何在?”张越来到玉堂前,问着今日值班的宦官。这个宦官是刚刚从甘泉宫那边调回长安,接替过去的苏文位置的文荀。上次张越去甘泉宫时,曾和他打过照面。文荀一见张越和上官桀,马上就笑了起来,道:“二位侍中,陛下早有吩咐,让二位回宫后,即刻去入觐……”他微微作了一揖,道:“请二位侍中随奴婢来……”便领着张越和上官桀,穿过玉堂正殿的宫阙,来到了后殿的一处阁楼前。他轻轻推开阁楼的门,隔着帘子,恭身禀报:“陛下,侍中张子重及侍中上官少叔觐见……”过了一会,从阁楼之中传来天子的声音:“传……”“诺!”文荀低头一拜,便掀开帘子,对张越和上官桀道:“二位请入内,陛下就在里面……”张越与上官桀连忙提起绶带,跨入阁楼之中。一进门,张越立刻就发现,这其中别有洞天。阁楼内,数十盏连枝灯的灯光,将这个不过百平方的房间,照的犹如白昼。地板是用的最好的大理石铺成,数不清的异域奇珍,陈列在房中。身毒的火浣布、大宛的白银器、乌孙的黄金马鞍、缴获自匈奴的黄金王冠,还有来自一些更遥远地区的奇珍。譬如,整整一箱子,已经被打开,散发着黄橙橙光芒的金币。天子则站在这个箱子前,手里抓着一把金币。他回过头,看了看张越与上官桀,笑着道:“两位爱卿来的正好……”他凝视着自己手中的那一把金币,嘴角露出了丝丝笑意,对着张越介绍:“这是大夏的金币,当年,贰师将军伐大宛,从大宛缴获回来的……”张越听着,不明所以。上官桀闻言,却立刻拜道:“陛下大志,臣必誓死践之……”天子听着,却是摇摇头,道:“远服大夏,朕恐怕有生之年,难以目睹喽……”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内心也是泛起了丝丝的苦涩。自博望侯张骞,凿开西域,为诸夏民族打开了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张骞带回来的异域情报和信息,对于汉人来说,几乎不啻相当于是后世西方的大航海时代的麦哲伦发现新大陆!因为,在那以前,汉人普遍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国家。一是汉,一是匈奴。在汉家大臣眼中,中国的北方是匈奴,匈奴的北方还是匈奴。哪怕在当时,曾有无数证据显示,似乎在远方的世界,还存在着其他王国。譬如,太宗时,因为月氏西迁,造成了整个中亚地区重新洗牌,一批大夏王国(巴克特里亚)的难民,逃入汉境,获得了太宗皇帝的庇护。汉分陇西郡枹罕县一部为大夏县,安置了这批异域远方的难民。但在传统认知中,大多数人依旧是认定了这个世界只有汉与匈奴的存在。而张骞的地理大发现,彻底推翻了旧有的观念与认识。并从未彻底改变了汉家的战略与国策。张骞归国后不久,汉室朝堂就制定了河西攻略,并立刻付诸实际,从匈奴人口中夺取了河西走廊,并从此开始了对西域的经营。此后,汉匈的角力,进入了全新时代。东北亚地区真正进入了怪物房的阶段。但……很少有人知道,汉家天子,不止惦记着西域。他的眼睛,还在挂记着西域之西,那遥远的富庶之地。大夏……也不能怪他惦记。谁叫当初,张骞回来后报告他,将大夏王国,形容的无比美妙。更重要的是——富裕、但是军力孱弱,人民温顺。不然,汉室就不会特地给那个远方的异域王国,安上一个大夏的名头了。给数万里之外的王国,取名大夏本身就说明了汉家朝堂和天子,对于当地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与关注。不要忘了,夏这个国名,除了是三代之一的夏朝的国名外。还频繁的出现在中国史书之中。齐恒公曾自夸说:寡人南伐至召陵……西伐大夏,涉流沙。秦始皇也曾自豪的宣称: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民间广为流传的穆天子传说,也有着大夏王国打酱油的桥段。故而,张骞和汉家给远方的那个马其顿殖民者后裔建立的王国,安上一个大夏的名头,从来就没有怀什么好心思。这位天子更是惦记了它许多年。特别是李广利伐大宛,带回了更多有关大夏的情报和物产(譬如这箱金币)后,这位陛下对大夏的痴迷,就已经几近走火入魔了。可惜,太远了!太远了!途中又有着匈奴这个混蛋在拦路!搞不定匈奴,他的大夏梦就只能是一场空!可他怎么甘心?又如何甘心?手中抓着这些异域远方出产的金币,再想着当初张骞向他汇报大夏的情况之时。这位陛下,就已经握紧了拳头。“大夏呀……”他喃喃自语着:“朕的大夏呀……”张越看着这个情况,却依旧有些不是很明白。不能怪他,诸夏民族自古就非常含蓄。很多事情,假如没有做到,就会隐藏在文字之中,以寄希望于后来者。就像张骞凿开西域,就花费了大量篇幅和笔墨来描述和介绍大夏。甚至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的介绍。为什么?因为,惦记上了,但暂时吃不到啊。所以,就在这个国家上画了个圈,意思就是:子孙后代看着点啊……这里有一个自古以来的……你们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