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孙人又来了……”张越接到消息时,正在县衙里,和刘进、桑钧、陈万年、胡建等人一起涮火锅。西元前的牛肉,纯天然无污染,脂肪饱满,劲道十足。至于羊肉,更是鲜嫩多汁,一口咬下去,味蕾满满的都是鲜香!特别是,火锅的底汤,是用着空间水熬煮出来的,比世界上任何香料都要给力。吃的众人大快朵颐,好不快活。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大约就是没有辣椒,只好用花椒、胡椒和茱萸代替。辣味多少有些不够,麻味却稍显过剩。至于为何西元前有火锅?因为本来就有啊!大汉帝国的吃货们,早就几十年前,就已经在涮火锅了。后世的考古发现,也佐证了这个事实。正吃的起劲,猛然得到乌孙使团再来的事情。张越端起酒樽,轻轻抿了一口刚刚从长安送来的葡萄酒,今年夏天上林苑和扶荔宫的葡萄丰收,便宜了张越,最终搞到了四千来斤。在自家的酿酒大师们的帮助下,这些葡萄全部被作为酿酒原料。经过三个月的发酵,如今,已经是可以出货了。只是因为是第一次酿制,所以产量不高,只够自己吃。不过,这些葡萄酒的口感和味道,确实很棒!入喉之后,甘甜清香,回味无穷。便是刘进,也是喜欢不已,迅速的爱上了这种果酒。刘进此刻,就有些微醉了。他捧着酒樽,打了个饱嗝,问道:“乌孙使者,此来所为何事?”张越轻声一笑,道:“大约是大鸿胪将球扔回来了……”上次,在工坊园,乌孙的那位小昆莫,亲口承认了,乌孙与汉的关系是侄子和叔叔的关系。此事,让大鸿胪戴仁高兴的手舞足蹈。可惜,那位小昆莫回了长安后,递交国书的时候,国书上却没有‘侄子拜见叔父大人’的字眼,近义词和相似的说法,也没有。这让戴仁很生气,感觉被羞辱了。大汉帝国的外交部长,打从高帝开始,可从来都不缺钙。骨头硬的很!而且,脾气也很暴躁!历代大鸿胪都是典型的战争贩子、主战派。譬如马邑之谋就是在时任大鸿胪(大行)王恢的一力坚持和劝说下才得以付诸实施。当年,攻灭朝鲜的建议,也是从大鸿胪衙门里响起来的。甚至,就是大宛战争,也是大鸿胪发动的——宛王杀的汉使,正是大鸿胪官员。如今,在广袤的西域和幕北、幕南地区,大鸿胪的细作、使者,到处煽风点火,典型的帝国主义作风。当然,这也是人类帝国在上升期很常见的事情。在帝国扩张时,外交官就是急先锋。只有收缩和防御时,才会满口和平、人道。所以,被惹毛了的戴仁,直接撂挑子了,干脆就把接待和对接的事情,都丢给了张越。当然,这也是在跟张越书信往来数次后,做出来的决定。刘进听着,微微一笑,作为在谷梁思想熏陶下成长起来的皇孙,其实刘进对四夷的态度,一直是很蔑视的。在他看来,所谓夷狄,不过是两条腿走路的禽兽。也就是近来,才开始接触到公羊思想,对四夷的态度,稍有改观。当然,这也好不到那里去。所以,他起身道:“那卿便去迎宾吧……”“孤也吃的差不多了,便回去歇息了……”“若有事情,卿派人来通知孤就是了!”上次接见了乌孙人,刘进回去就洗了三次澡。心里面至今都有着阴影,不得不看了五遍《公羊春秋传》,中和自己内心的恶心。张越当然知道此事,闻言轻轻恭身,道:“恭送殿下……”陈万年等人也是起身:“恭送殿下!”目送着刘进离开,张越叫人进来,收拾好餐具和酒类。“长孙殿下,还是有些洁癖啊……”桑钧却是轻声笑着,调侃了一声。对其他人来说,可能这位长孙殿下,是国家的希望,未来的明主,下意识的会敬畏。但……对张越、桑钧这样,日夜相处的臣子们来说。国家的这位长孙殿下,不是神,而是凡人。有优点也有缺点。会做错事,会犯错,甚至有时候还有些幼稚。所以,私底下经常会调侃和吐槽。张越听着,瞪了一眼桑钧,道:“令吏,背后议论君上,非君子所为!”桑钧闻言,赶忙低头谢罪:“下官失言了!”“令吏无需如此!”张越轻声道:“长孙殿下,非是那种不能容人者……”“只是……如今,新丰木秀于林,吾等应当谨言慎行,小心从事!”大汉帝国的百姓、商人、工匠、甚至是刑徒,都可以随便议论国事,吐槽三公九卿乃至于皇帝,也没有人管。但士大夫、贵族、官员,却要当心祸从口出。更何况,现在的新丰确实是太显眼了。此番,练一个郡兵曲,就引来了无数关注和视线。其中带着恶意至少也是审视态度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作为新丰的最高领导人之一,张越不得不给最近越来越有些得意忘形的属下提一个醒——张汤杀颜异,公孙弘和汲黯相爱相杀的故事,可还没有过去多久。对有心人来说,别说吐槽了,便是一句话用词不当,都可能被他们抓到把柄和痛脚。“诺!”桑钧等人连忙恭身拜道:“侍中教训,下官等必定铭记于心!”张越看了看他们的模样,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进去,记下来。但,作为前公务员,谨小慎微和对政治的敏感性,早就已经篆刻到了张越的骨髓里。他很清楚,未来的两年,是新丰的关键时间。这两年一过,新丰的成绩就会迸发,届时,天下再无人能动摇。但,在这个过程中,却是凶险万分!稍不留神,就会前功尽弃!张越自己和刘进,哪怕最坏的情况,也可以脱身。桑钧、胡建、陈万年,还有下面的官员、士子,却是脆弱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打不过大人,就会拿小孩子出气。故而,张越凝神看着他们,语重心长的道:“但愿诸君,能够记住!”得志便骄狂,这是人类的本性。只有少数大能,能以大毅力克制!从古至今,及至未来,多少大英雄、大豪杰,都是死于骄傲自满?……………………………………一刻钟后,张越穿戴整齐,在县衙偏厅,见到了等候多时的乌孙使团一行。“使者多日不见,一向可好?”张越笑呵呵的对着泥靡拱手。“贵国陛下爱幸,使我等在长安,如在乌孙……”泥靡笑着道:“这让外臣,真是感恩不尽……”“正打算亲自去贵国陛下面前谢恩……”“但,不知贵国天子喜好,唯恐得罪,不得已,只好来向贵官求教……”在长安待了一个多月,泥靡现在不仅仅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汉家华服,就连汉礼也能有模有样了。他上前对张越作揖道:“还请贵官不要嫌弃外使……”张越听着,嘴角微笑着,上前扶起泥靡,道:“贵使远来是客,吾国自古好客,岂能说嫌弃?欢迎都来不及!”但心里面却是疯狂吐槽。张越很清楚,乌孙人之所以回头,是因为他们在长安没人鸟。而他们在长安的举动和谋划,张越也是一清二楚。不得不说,乌孙人还是很聪明的。知道运用金弹攻势。在他们的黄金珍宝和宝马面前,没节草的汉家官员、贵族,纷纷沦陷,向乌孙人透露了很多事情。所以,在递交国书后,这位小昆莫向汉家天子提出了一些在张越看来不可接受的条件。首先是求娶公主!言辞无比卑谦,连条件也提的让人无法拒绝!上一次,乌孙老昆莫猎骄靡遣使来长安求亲时,为了迎娶细君公主,给了丰厚的聘礼。包括乌孙马(主要是母马)一千匹,黄金一千金。而这次,这位小昆莫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提出了以乌孙马一千匹(保证公马数量至少三百匹)为聘礼的条件。看似很宽厚,实则包藏祸心!所以当长安那边派人来咨询张越的意见的时候,张越立刻就上书坚决反对!原因很简单!现在的乌孙昆莫是翁归靡,而解忧公主,依然在乌孙。此时,下嫁公主给这位小昆莫,岂非等于主动放弃翁归靡和解忧公主?不止是感情上,张越无法支持。战略上更是巨大的败笔!这很可能导致,现任乌孙昆莫翁归靡对汉戒备和反感,从而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所以,下嫁公主可以!但必须等这位小昆莫即位!而且,他必须废除乌孙腐朽的收继婚制度,在即位后遵立解忧公主为太后。汉室才可以考虑,下嫁一位公主。此外,这位小昆莫还提出,想要汉室送一批工匠、典籍和官员给乌孙。为此,他愿意付出更多的乌孙马。甚至愿意用等重的公马来换!此事,本来已经差不多被同意了。毕竟,汉家极度需求乌孙马,特别是可以大量繁育的良种公马。不过,在张越反对后,天子和大鸿胪方面,都被说服了。这倒不是张越害怕这些工匠、官员去了乌孙后,汉室可能被反噬。讲真,诸夏民族,什么时候在技术和文明上害怕竞争了?诸夏的竞争对手们,那些古代的文明,现在在那里?旁的不说,后世出土发现的三星堆遗址,就表现出了极高的艺术水准。然而,创造它们的巴人,如今已是诸夏文明一分子。便是后世经常被人们拿来当反面教材的唐太宗和松赞干布做的那笔买卖。其实影响也没有那么大。唐军依然是吊打吐蕃的。若没有安史之乱,吐蕃?早被打回青藏高原了!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文明来说,自身强大才是根本,成天想着削弱别人,那是缘木求鱼,刻舟求剑。更何况,现在新丰的工坊园,渐渐开始发力。若一切顺利,三五十年内,汉家就可以进入前工业革命时代。排队枪毙和量产的燧发枪、火炮,足以摧毁任何敌人。即使退一万步,汉家踏步不前,乌孙人得到了汉室的技术和工匠。以乌孙的人口体量和环境,他们养得起类似汉少府这样的战争机器吗?所以,张越反对的不是技术扩散。而是人口买卖!诸夏的工匠、官员,岂能被当成货物一样买卖?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今天可以把官员、工匠当货物,明天是不是把国土当货物了?就这一个理由,成功说服了天子和大鸿胪。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公主?小昆莫您即位后,再派使者,带着聘礼和承诺来迎娶吧!工匠、官员?不好意思,大汉帝国,珍视每一个臣民,哪怕是亲密友邦,涉及帝国臣民,也不可谈判!当然,乌孙人可以派遣留学生来汉。什么都可以学,汉室也可以教授他们任何想学的知识。这是自信的表现,更是一个天坑!和平演变,颜色革命,都需要留学生来发动。至于其他事情……当然都是已经同意了。特别是汉与乌孙的贸易问题。乌孙以皮毛换铁器,并准许乌孙官方商人进入居延,享受汉家国民待遇。这些都是有好处的事情。更是未来汉室控制乌孙,甚至整个西域的关键所在。因为,一旦乌孙或者西域各国的铁器和其他生活必需品,都严重依赖汉室,而他们内部的经济却变得单一起来。那么,他们就不可能忤逆汉室。可以这么说,张越是在把乌孙当成一块试验田。想要实验一下,后世的西方殖民者们的常用招数。只要成功,那么未来的草原,就将迎来一个千年的和平。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争夺。游牧民们,只需要为大汉帝国蓄养牲畜,将皮毛、肉类运来中原,便可以过上相对安稳的生活。温饱不敢保证,起码,不会大规模的饿肚子和成批成批的冻死了。而只要能活下去,生存下来。无论是游牧民还是农耕民,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