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从天际绽放。张越穿着朝服,走在北阙的城楼下。“君候!”“将军!”一路上,数不清的人,都向他投来目光。所过之处,人人避道在侧,恭身行礼问安。哪怕是丞相刘屈氂,也主动上前,问道:“鹰杨将军来的可真早……”“不敢!”张越滴水不漏:“丞相来的更早!”“呵呵……”刘屈氂皮笑肉不笑:“将军今日就要呈报有功将士名单了?”“嗯……”张越面带笑容:“有劳丞相关怀,以后可能还有很多需要劳烦丞相费心之处!”刘屈氂听着,低下头来,嘿嘿两声。虽然两人的谈话,听起来,似乎一派和谐。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丞相澎候与英候鹰杨将军的周围已经火花四溅。甚至可以用剑拔弩张来形容了。“丞相、张鹰扬……”韩说忽然走到两人前面,拱手一礼,笑着道:“在说什么,如此开心?”“吾正欲与张鹰扬,谈谈河西战事……”刘屈氂轻描淡写的说道:“想来鹰杨将军,也定有高论……却不想,光禄勋也来了……不如,光禄勋也来说两句?”这句话,刘屈氂一语三关,其中夹带着明捧暗贬的味道。韩说自然听了出来。长安高层里谁不知道,半月前天子曾经指使张安世派人去咨询张子重有关河西之事,最后更依照张子重的建议,给李广利下了诏命的事情?就连外面的八卦党,也闻到了些风声,在到处议论。如今,刘屈氂主动提及这个事情,既是在示威,也是在悄悄的讽刺他韩说。不过,韩说这辈子被人讽刺的多了去了。若是被人讽刺了,就要拉下脸,韩说恐怕早就被人气死了。所以,他闻言不怒反笑,道:“丞相太看得起下官了!当初贰师将军早就说过了,下官充其量不过校尉之才……哪里敢在这样的大事上随意说话?”刘屈氂闻言,嘿嘿了两声,但袖子里的手,却忍不住的握紧了,心里面更是痛骂了起来:“卑鄙小人!”想当年,贰师将军如日中天的时候,韩说何曾敢放半个屁?滑轨都来不及!刘屈氂只觉得恶心!他看着自己面前的张子重和韩说,咬了咬牙齿,勉强挤出些笑容,道:“光禄勋实在是太谦虚了,想当年,光禄勋也是国家大将,为横海将军平定南越之乱,可谓是智勇双全啊!”韩说低声笑了一声,道:“下官老朽矣,如今天下,还是要看贰师将军与鹰杨将军的!”张越在旁边听着这两只老狐狸之间的嘴炮,莫名的感觉有些喜感,便忍不住的笑了起来,道:“丞相、光禄勋,都抬举小子了……”“小子年不过二十,哪里敢随意议论远方之事?”刘屈氂听着,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张越。他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被这位鹰杨将军打脸乃至于踩着肩膀反复吊打的准备!毕竟,对方如今正是得意之时,本身又很年轻。年轻人,意气风发,骄傲自满,将全天下都看轻这是常有的事情。更何况这位自出仕以来,便以打脸和刚强闻名。张蚩尤三字更是建立在无数勋贵外戚的骸骨之上的。哪成想,对方居然能忍住?这就让刘屈氂憋的有些难受了。因为,今天他是故意送脸上门,故意想给对方一个机会来羞辱和打压自己的。这当然不是刘屈氂抖m,这实际是一种正治手段。为的就是告诉满朝文武——英候鹰杨将军张子重,乃是跋扈大将,得志便猖狂。身为国家大将,食邑八千七百户的列侯,却连丞相也不尊重。届时,他刘屈氂不仅仅可以借此争取到很多同情心,还可以借机内虐一波。告诉如今已经有些动摇或者气馁的李广利系统的人——别想投降输一半了,哪怕滑轨,对方也不会放过自家。这是生死之争,是回家种田,还是继续高官厚禄的殊死一搏!哪成想,这张子重却根本不咬钩!甚至,宁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将参与河西战事的权力推掉。这让刘屈氂精心策划了整整一夜的计策,直接落空。顿时,刘屈氂的脸色就精彩的和酱油瓶一般。“这可不像张子重啊……”刘屈氂忍不住想了起来:“此中必定有诈!”张越看着刘屈氂,认真的拱手道:“不过,既然是丞相相问,小子虽然给不出什么良策,然而,小子愿向丞相保证:假使贰师将军有需要,小子赴汤蹈火,执刀提剑,鞍前马后,在所不辞!”说完这一句话,张越就转过身去,看向跟随在他身后,始终以他为中轴的朝臣、部将以及老朋友们长身一拜:“吾闻,乡间有老翁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况乎两千石、列侯?今河西有事,此国家大事也,关乎天下兴衰,此非贰师将军一人之事,是天下之事!”“吾今日在此立言:敢坏贰师事者,吾与之不共戴天!”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抬头。司马玄等人则立刻拜道:“诺!谨遵将军令!”然后,这数十名将官集体起身,提着宝剑,跟着张越的脚步,昂首挺胸,向着未央宫的宫阙而去。只留下身后刘屈氂等人诧异、不解的神色。无数人都是皱着眉头,不敢相信。“这鹰杨将军难道打算和贰师将军和平共处?”许多人内心浮现着疑惑。没办法,过去二十年的正治斗争里,从来没有什么‘相忍为国’的例子。反倒是,互相拆台,拆的不亦乐乎!旁的不说,李陵是怎么被坑的?谁不知道?赵破奴又是怎么兵败匈河的?那个心里没点b数?这猛然间出现一个把天下挂在嘴边,公开承诺支持甚至放话‘谁坏河西事,别怪劳资不客气’。这既是敲打别人,也是在敲打他的部下啊!要知道,这种话,只要放出去了,就一定得遵守!因为汉人重诺!地位越高的大臣权贵,毁诺的代价就越高!而一个没有信誉,曾经公开毁诺的人,是无法在汉室生存的。旁的不说,光是天下人的唾沫与非议,就足以让此人从此退出正坛,变成臭狗翔!只是……许多人眼中都难掩失望之色。“若张鹰扬与李贰师冲突不起来……吾等这些日子来处心积虑的谋划,又是为了那般啊?”无数节奏大师,在内心哀嚎起来。要知道,这些日子来,数不清的权贵大臣,都已经在自家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备。不止雇佣了大批的无赖、游侠,还贿赂了许多八卦党内的头子。随时都准备,带贰师将军和鹰扬将军的节奏。甚至,还准备伪装成贰师与鹰扬各自内部的人,给双方造谣、抹黑,激化双方彼此的矛盾。把这个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在这些节奏大师眼中,最好是张鹰扬和李贰师一起完蛋。这样,就会一下子空出数千个官职。当然,倒下一边也可以。这样他们就可以吃点残羹剩饭,甚至捡个漏,一飞冲天!没办法!这些家伙已经只剩下这么一条路可以走了。他们当官,不会民政,不懂地方,为将则不知行伍、地理、兵书。除了带别人节奏,搞死几个大佬,趁机上位外,他们没有别的出路!而汉室定期会进行的内部清洗和换血,又是他们的催命符,迫使他们必须想方设法的稳固地位,擭取权力。否则,就有可能在下一轮的洗牌里,被淘汰出局——高帝功臣一百五十余人,太宗功臣百余,先帝功臣八十余,到得今天,基本都已经出局了。哪怕是当今天子即位后的功臣外戚集团,也已经换了好几茬了!但……现在,他们却只觉得失落,心里面空荡荡的。刘屈氂却是感觉无比尴尬,老脸都有些挂不住。他知道,今天之后,自己将很荣幸的成为天下嘲笑的对象。若那张子重,真的实践了他今日的诺言,他这个丞相更可能会登上史书,成为后人的笑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或者干脆因此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典故?想到这里,刘屈氂就莫名的打了一个冷战。但,在同时,他也不免狐疑起来:“张子重在玩什么阴谋?”“他会如此好心吗?”要知道,哪怕是贤如张苍、陈平这等名相,在历史上也绝不会对自己的政敌手软。其争权夺利起来,手段之阴狠,令人毛骨悚然。在本能上,刘屈氂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那张子重会如此好心!毕竟,对方可不是傻白甜,而是整个长安甚至天下都赫赫有名的‘张蚩尤’。宽厚这个词和对方是绝缘的。睚眦必报,方是其真实写照!死在他手里的人,不可胜数,整个长安内外,闻张蚩尤之名,谁不胆寒?此番出京,更是踩着无数人的尸骨,带着大军凯旋而归。其带回来的女子财帛,让少府那些见惯了风浪的老家伙都惊骇莫名!这样的人物,会有所谓的妇人之仁?“这其中定有蹊跷!”刘屈氂暗暗的想着,但终究不敢宣之于口。……………………………………带着部将,走入宫阙之内。这是张越与他的将官们的特权,亦是汉家的传统。大胜而归的将军及其有功将士,可以先入宫阙,甚至可以提前与天子沟通。这是他们应得的荣誉。“将军……”司马玄走在张越身后,轻声问着:“我们不与贰师将军为难了吗?”“为何要与贰师将军为难?”张越笑着问道:“河西战事,乃是国战,国战无私,此乃自古之理!”无论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张越最恨的就是临敌内撕。那不仅仅是给敌人机会,更是一种蠢到无法想象的213行为!不过……张越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贰师将军与这长安贪官污吏有什么关系?又和那些尸位素餐之人,又何干系?”“吾相信,若贰师将军知道某些人的行为,也必不会饶恕他们的!”此话一出,司马玄等人立刻就笑了起来,也醒悟到了张越的要求。河西的归河西,长安的归长安。只要不牵扯河西战事,不影响前线战事,随便搞!这让众人顿时就放下了内心的担忧。毕竟,汉家朝堂上,一个萝卜一个坑,特别是那些关键位置,都是有人的。而这些蹲坑的人,没有一个会心甘情愿的主动退位让贤。而大家自然又不会跟他们谦虚。如此一来,若是想要将自家推上某个位置,怎么办?朝堂和天子的许可,自然是一个必要条件。但,这个官职刚好出缺,同样是必要条件。不然,天子怎么可能撸掉一个,换上新人?所以,必须想办法,将那个占着坑的家伙踢出局。无论用什么办法。检举、揭发、攻仵、非议……只要可以将其搞臭搞死,无所不用其极!“记住!”张越看着这些兴奋莫名的家伙,叮嘱道:“不要造谣,也不要涉及上升和牵涉到贰师将军及其家人以及丞相本人!”这是底线!一旦牵扯进贰师将军李广利的家人和丞相刘屈氂,那么不可避免的,就一定会将昌邑王以及中山靖王家族带下场。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至于不造谣,这是张越本人的坚持。虽然汉家正坛,正治造谣蔚然成风,过去百年,谣言就是敌对双方的最大利器。但张越不喜欢,因为,谣言发展到最后,实际上对双方的伤害。只要有一方开始,另一方一定跟进,然后彼此恶性循环,最终使得斗争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张越不愿如此!所以,他想了想,补充道:“若有人造谣,吾必不放过!”“至于他人造谣,乃至于假吾等之名而造谣,吾必亲自出手惩治!”“尔等可明白?”张越回头,看着众人,严肃的问道。“末将等明白!”众人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出于军人的服从性,还是纷纷弯腰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