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儿子都不是他的,唐毅真不知道隆庆此时会是什么样子,虽然东南的事务还有一大堆,却顾不得了,要回京,要赶快回京!越是冷静理智像是冰山一样的人,着急起来,那才叫真正的不管不顾,唐毅立刻让人准备快马,连夜把张守直叫过来,赶鸭子上架,让他继续处理东南的事务,第二天就动身。茅坤和王寅两个人又是气又是急,多好的机会,天予不取,往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我是真不明白,咱们大人想些什么,莫非他和咱们谈的理想都是假的?”茅坤苦笑着摇摇头,“未必如此,说起来老夫还有些感动。”“感动?鹿门兄,你脑子也坏掉了?”王寅怪叫道,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五官都扭曲了。茅坤随手拿了一包药,“回头休息一下,赶快抹上吧。”王寅接过了药,沉思半晌,自嘲一笑,“大人柄国也有五年了,怎么心反倒比以往还软了?真是莫名其妙!”“十岳兄,大人位置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大,却没有视众生如草芥,他的心中尚存一丝柔软,其实是你我的福气。”茅坤感叹道。“唉,我也怕大人变成六亲不认之人,可是这么好的机会?”王寅一脸的为难,摇着头叹息,“算了,我弄了这么一手,大人还不定怎么处置,告辞了。”王寅跌跌撞撞,到了自己的房舍,倒头就睡。转过天,唐毅想着回京,可是却没有走成,一封来自广西的战报摆在了唐毅的面前,在晋党垮台的时候,唐毅曾经派遣王崇古出任两广总督,统辖大军,对付韦银豹。王崇古带着满腔的愤懑失落,离开了京城,前往广西作战。说起来,王崇古也算是宿将,战斗经验丰富,他没怎么把韦银豹这个土贼放在眼里,以往围剿都是因为朝廷用人不当,加上粮饷不继,让韦银豹钻了空子。如今朝廷岁入增加,财力充足,在各方都建立仓库,有充足的存粮,王崇古觉得只要不犯错误,韦银豹肯定死路一条。他到了广西之后,一面整顿人马,一面广撒银子,韦银豹手下的一个干将黄朝猛被收买了,愿意为朝廷效力。王崇古大喜过望,黄朝猛手下又三千多人马,且熟悉地形,了解古田周围的风俗,一旦他反戈一击,韦银豹有死无活。为了增加胜算,王崇古又收买了十几位周围的头人,许诺了大量的好处,然后才集中大军,猛扑古田,围攻韦银豹的老巢。结果大军刚一行动,王崇古就遇到了麻烦。广西当地山岭重叠,道路艰难,四周树木绵延,有数之不尽的虫蛇。而且他的部下多数来自北方,进入了森林之后,潮湿闷热,又不注意卫生,很多人都烂裤裆,皮肤和衣物黏在一起,疼痛难忍,走不了道路。还有人水土不服,跑肚拉稀,未曾开战,就减员严重。而且当地土人多数隐藏在树林之中,他们善于布置陷阱,使用吹箭,小小的一根竹管,细细的针头,刺在人的身上,就和蚊子叮一下差不多,可是十万大山,最不缺少的就是毒。山上到处都是蛇,蜈蚣,土人更钟情从树上提取毒汁,见血封喉,虽然没有传说中那么快,但一刻钟,至多半个时辰,就能要了一条性命。军中的医生一点也不熟悉毒药,只能眼睁睁看着士兵痛苦死去。还有人中毒之后,为了免受痛苦,让同伴一枪打死他。军人不怕死,可是死的一点都不值得,谁也受不了。王崇古见部下士气低落,军无战心,也是焦急不已,好容易准备的雷霆一击,就要虎头蛇尾吗?不管怎么说,还有黄朝猛,还有那么多头人,只要这些人能反戈一击,胜算还是很大的。王崇古不顾一切,要求部下快速前进,等到了古田县城之外,士兵已经疲惫不堪,战力锐减。所幸得到了黄朝猛的信件,愿意配合王师,里应外合,拿下古田,王崇古大喜,督军攻城,杀到了晚上,到了夜间,果然城门偷偷开放,王崇古不疑有他,派遣三千精锐进城。人马刚进去,就遭到了围攻,不但如此,后路还出现了敌兵,两面夹击,猛攻王崇古的部下,弄得王崇古大败而归,损失了上万人马,在广西什么无法立足,不得不退入湖广境内,带领着残兵败将,固守待援,向朝廷求救。“王崇古领兵一辈子,只怕这一败可露了老底儿,原来他也是个草包!”留守南京的兵部右侍郎殷正茂毫不犹豫嘲讽道。这家伙本来靠着唐毅的提携,在九边混得风生水起。可殷正茂有个毛病,就是贪,让御史抓住把柄,一本上去,差点下狱,多亏了唐汝楫帮忙,把他调到了南京。贪归贪,可是殷正茂的确很有才干。“不论是杨博,还是王崇古,几十年来,朝廷都说他们知兵,其实要我说,是知钱还差不多,哪一次他们大败过俺答?还不是靠着花银子,通商贸易,买了平安,回头就去向朝廷请功。朝廷上下也是瞎了眼,就盯着我贪的那点银子,殊不知,朝中的巨贪才真正可怕……”殷正茂说得高兴,可一抬头,见唐毅脸色不好看,他恨不得给自己俩嘴巴,你这不是当着秃子骂和尚吗?“元辅大人,下官可没有别的意思,请元辅见谅。”“行了,本官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你说说吧,假如我给你兵马,让你对付韦银豹,有什么好办法?”殷正茂思索一阵,摇了摇头,“元辅,韦银豹之乱从弘治正德年间就有了,前后打了几十年,双方仇深似海。王崇古就是犯了错误,他把对付蒙古王公的那一套用在了广西,以为花点银子,就能买通对手,殊不知黄朝猛全家都死在了朝廷手里,早就是解不开的血仇,他根本不可能投降。要是让卑职去广西,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有笨办法,调集十几万大军,从四面八方围过去,沿途遇到了山就给烧了,遇到树就给砍了,遇到村寨不投降就杀光,一路平推,才能荡平韦银豹。”看起来要血流成河了,唐毅也不是烂好人,该杀的时候,他不会手软。“你估算一下,需要多少时间,多少银子。”“时间少说要一年半,至于银子吗,至少要二百万元。”唐毅轻笑了一声,“这里面有你多少?”“我,我哪敢要银子!”殷正茂显然有些心虚。唐毅呵呵道:“殷大人,我劝你一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再能打仗,总是想着贪财,我一样保不了你。”殷正茂尴尬万分,低下了头。“我知道,你贪财并非真的爱财,而是担心遭人羡慕嫉妒恨吧?”殷正茂涨红了脸,“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人也!”“行了,不用说酸词,阳明公前车之鉴,朝廷对会代表的文官,的确严防死守,你贪财自保,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吗……”唐毅突然严肃起来,“你给我听着,眼下是本阁柄国,我不会因为一些恶意中伤,就自毁长城。但是同样,我也不会允许自己的部下喝兵血,拿不该拿的银子!”殷正茂身躯一震,忙伏身下拜,“多谢元辅提点,卑职感恩不尽。”“不用磕了,这次平定韦银豹之乱,我交给你,军饷你一分钱别给我动。荡平了西南之后,朝廷会推行改土归流。废除土司,改换流官,西南的经济会有大发展,没有别的,东川的桐油、猪鬃、云南的茶叶,本阁会给你们殷家留一份的。”我的阁老啊,您太够意思了!殷正茂从地上一跃而起,张着双手,真想给唐毅来个大大的拥抱。桐油,猪鬃,可是好东西,航海用得着,火器用得上,至于云南的普洱茶,更是大名鼎鼎。不用全占了,只要分一杯羹,每年少说几十万的利润,还用得着贪墨吗!“殷大人,记住了,银子不是好拿的,你要有真本事才行,半年之内,我要看到韦银豹的脑袋!”唐毅的钱可不是好拿的。殷正茂咧了咧嘴,难度真的不小,可看在银子的面上,一横心,接了!“拿不来韦银豹的脑袋,拿我的人头交差!”……让殷正茂去对付韦银豹,应该没有问题,唐毅还是准备回京,他始终惦念着京里的变动。哪知道刚刚打发走了韦银豹,从吕宋又送来了消息。西班牙的舰队云集马六甲,虎视眈眈,看样子要对吕宋下手了。另外,根据情报,西班牙人还把手伸到了安南,后黎朝阮家从西班牙购买了不少火器,猛攻退居北方的莫朝,眼看着莫朝就要彻底溃败,土崩瓦解。相比韦银豹,西班牙的消息更让唐毅忧心。吕宋是海外扩张的第一步,一旦吕宋丢了,损失不可估量。至于西班牙和安南勾结,假如后黎朝一统安南,势必威胁到广西的安全,到时候外有西班牙安南,内有韦银豹叛乱,他们连在一起,互为表里,两广就危险了。妈的,不就是要回京吗,怎么就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