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漏勺承受了一切。
王忆没去当搡手,因为漏勺一开始就说好了要当搡手的。
社员们怂恿他当搡手,就是逗乐子。
大家都想当乐子人。
毕竟王凯这个搓手是新人,要是搡手也是新人,那不说效率高低,只说这个危险程度便会很惊人!
搡年糕的时候,搡手和搓手往往是搭配多次的熟人,这样才有默契。
否则木榔头砸到人的手或者胳膊,那家伙指定没有好果子吃。
一盘子冒着热气的糯米粉倒进石臼里,王凯信心十足的伸手去揉和一下子,然后当场就是嚎啕大叫:“我手、手给烫着了!”
“烫熟了没有?烫熟了正好晚上加个菜,烧猪脚!”漏勺还在调侃他。
王忆倒是有些担心:“会不会温度太高,烫伤皮肤?”
烫伤很难治。
看热闹的王东方说道:“没事,没那么烫,就是还热乎罢了,他是小孩手嫩,换个大人上去只会觉得暖和。”
同样在看热闹的小孩们哈哈笑,七嘴八舌的笑话王凯。
而王凯是立志要当孩子王的男人。
他咬紧牙关去揉搓糯米,把木榔头砸开的糯米再收拾到石臼正中央。
漏勺适时的一榔头下去,‘啪叽’一声脆响,刚收拢的糯米又被砸开了。
王凯揉搓几次之后,受不住了——大家伙受不住了。
这效率太慢了。
漏勺跟王凯搭配不起来,不敢往下砸,很担心砸到他的手。
所以看了会热闹后,刘红梅去把王凯换下来了:“等你们俩出年糕,真得等到过年!”
王凯不服输:“你别瞧不起人,看我鹰爪挠……”
他嘴上不服气,身体很诚实。
一边鹰爪挠一边跑路。
手烫的很疼!
刘红梅当了搓手,这时候有老人开始喊号:“一二、一二、一二……”
一落锤、二揉米,这样漏勺和刘红梅听着号子来动作即可。
速度一下子加快了。
王忆看的很担心。
镶嵌了大鹅卵石的木锤飞快的抬起又砸下,只有两三秒钟的时间留给刘红梅揉搓糯米。
这样一旦配合不好或者谁乱了节奏,那搓手很危险。
生产队的人也知道这点,所以漏勺这边砸了一阵累了、喘粗气了,王东方便脱掉外套上去替换他。
王东方力气大,抬起手臂将木榔头高举过头再借力砸下去,糯米迅速黏糊起来成糯米糕。
年糕开始成型。
这时候有妇女在祠堂里摆开桌子,随着糯米成为糕,漏勺从石臼里收拾出来送进祠堂,这时候妇女们就赶紧把它给搓成糯米块。
一块块糯米块放在长桌上切割,再用特制的年糕板把它们做成年糕状,有些年糕板带形状,做成海鱼、兔子、鸡、狗、花等各种的形状。
孩子们便围在门口、蹲在地上热切的看。
漏勺从一个纸壳箱里拿出一些馅儿,有花生馅、芝麻馅、豆酥糖馅等等。
糯米块做成年糕的时候难免多出点下脚料来,他便取来下脚料揉圆拍扁塞进点馅儿去包起来分给孩子们。
这是年糕包,此时的年糕最好吃了,还热乎着,最是新鲜,糯米的清香味未曾散去。
加上裏面有香甜可口的各种馅儿,吃一口在嘴裏温热黏糊,越嚼越香、越嚼越有滋味。
突然之间有人扔进个炮仗来——
“砰!”
硝烟弥漫。
顿时孩子们惊呼、妇女们咆哮,有人认出是自家孩子在放鞭炮捣乱,便拔脚去追。
而放鞭的孩子在扔出鞭炮的瞬间已经开跑了。
于是岛上不断有大人追逐小孩,小孩连跑带跳,深感刺|激,大呼小叫。
等到被抓到那就开始鬼哭狼嚎……
王忆看的直乐呵。
这年头的孩子身体素质是真好,都是爹娘亲手锤炼出来的。
太能跑了!
劳力们跟打桩似的排队上场操练木榔头,一个人顶多能干个两三分钟就得换人。
这样保持了极快的节奏和足够的力度,‘咣咣咣’的声音中,一块块的年糕做出来送进祠堂里。
围观搡年糕的人有来有去,但比起吃过午饭那会有多没少。
今天开始放假休息。
劳碌了一年,社员们总算可以好好歇歇了,于是他们便凑在一起闲聊。
聊家常,聊怎么准备年货,聊过两天都去哪里赶集。
反正今天就是个闲聊。
王忆在人堆里厮混到了傍晚时分。
搡手搓手们忙碌了一个下午终于把生产队需要的年糕给忙碌出来了,王向红领着王忆来主持着给社员们分年糕。
王东喜回不来。
到小年了,家家户户都要备年货了,这时候炒瓜子、炒花生成了热门产品,而天涯岛出产的瓜子花生板栗更是紧俏货。
烤红薯和关东煮都暂停了,现在零售组全力忙着做炒货。
王忆从23年捣鼓了大量的瓜子花生过来,隔着一天队里便要发船去市里码头拉货。
年糕到手,社员们欢欢喜喜的准备祭灶。
在八十年代的外岛,小年是忙年的开始。
今天小年一到,每家每户都要开始准备年货、扫尘、祭灶,其中祭灶又是渔民小年夜的重中之重。
祭灶用品要认真准备,漏勺顾不上吃晚饭,他等王忆发完了年糕后便招呼王忆去收拾祭品。
他是干厨师的,灶头是他的战场,所以灶王爷就是他的守护神。
忙活着祭灶用品,他忙里抽空问王忆:“王老师,你知道灶王爷是咋来的吗?”
王忆摇摇头:“一方有一方的传闻,咱外岛说灶王爷是怎么来的?”
漏勺笑道:“咱外岛说灶王爷叫张生,他一开始跟你我一样都是凡夫俗子,然后张生成家之后终日花天酒地,媳妇郭丁香屡劝无效便跟他离婚,而他最终败尽家业沦落到上街行乞。”
“有一天,他乞讨到了这个前妻郭丁香家门口了,郭家招待他吃饭,他为此感到羞愧难当,一头钻到灶锅底下把自己给烧死了。”
“玉帝知道这事后,觉得张生能回心转意还没坏到底,既然死在了锅底,就把他封为灶王,让他每年腊月二十三上天汇报凡间的事,所以他成了灶王神。”
王忆听后更是摇头。
漏勺疑惑的问道:“咋了,王老师,我说的不对吗?”
王忆说道:“不是不对,而是玉帝乱来。”
“这个张生他不是个东西,有钱的时候花天酒地,作贱家里妻子并休妻;等到他没钱了去要饭了,还不忘作贱妻子家呢,他这次直接钻人家灶台下把自己给烧死。”
“你说,他死了成灶王神了,那他妻子家的灶台呢?那灶台还能做饭吗?”
漏勺一愣,说道:“是啊,是这么回事。”
他想了想又说:“我就是听队长以前批判神仙,批到灶王爷这事的时候说,玉帝乱来,张生混蛋一辈子,就因为还要点脸面结果就把他给弄成神仙,这不公平。”
王忆又摇摇头。
漏勺再愣:“又哪里不对吗?”
王忆说道:“这样的传闻其实问题不大,这传闻的重点不是他一辈子混账,而是他浪子回头,玉帝觉得他这样难能可贵,所以才赏赐他。”
“这事说到底是在劝人向善,有些人或许一辈子没做什么好事,可只要还活着,只要活着的时候觉悟了,愿意做好事、做好人了,那神仙们还是愿意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在我们佛教里就叫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沙生泉过来帮忙摆放桌子。
他孑然一身,已经没了家乡也没了亲人,所以过年不会离开天涯岛。
孙征南也没回家去,他去祝真学家里过年了,直接跟祝晚安领了证,算是上门女婿了。
不过这也只是看起来像是上门女婿,他是不想回家乡过年而已,实际上他和祝晚安还是普通夫妻。
小年要准备家伙什不少。
两张八仙桌对拼起来,上面放两个蜡烛台、一只香炉、一把酒壶。
蜡烛台上安插红蜡烛,香炉里点燃香。
供奉两把小刀、三只茶碗,茶碗里头泡上清茶。
于是供桌上有袅袅烟雾也有淡淡水雾,祭灶的氛围便出来了。
漏勺放上祭灶果。
寻常人家放点红白球、冻米糖就得了。
漏勺是吃灶台这碗饭的,他准备的灶果多。
除了红白球、冻米糖还准备了芝麻球、油枣、黑交切、白交切、寸金糖、八宝酥等等,都是甜品。
王忆还给放上了一包的粘牙糖,说:“这下子灶王爷升天以后可张不开嘴巴了。”
腊月的风吹灭了夕阳,皎洁月亮低空漫垂,往海上、往岛上泼洒下清冷的光辉。
岛上断断续续的响起鞭炮声,很零散的鞭炮声,这就是开始祭灶了。
家家户户的灶台上贴了灶王像,两边有专用对联:都是黄有功写的。
什么‘年年柴米常富足,日日水火保平安’,或者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老百姓祈求的无非就是个吃饱喝足与阖家平安。
漏勺也贴上了对联,贴好后他端详一下,感觉贴的挺好又拿拆下来的鞭炮出去扔了三个,引得老黄和崽子们汪汪汪乱叫。
他回来后跪下虔诚上香,感谢灶王爷让他能吃上学校后勤这碗饭,感谢灶王爷保佑王忆回归家乡,感谢灶王爷让王家人都能吃上饭……
王忆听的啼笑皆非。
今年发生的好事,漏勺给从头到尾的数了一遍,把功劳都归在灶王爷身上了。
王忆跟他开玩笑,说:“怎么通电的事也得感谢灶王爷?电力不归他管吧?”
漏勺严肃的说道:“王老师,举头三尺有神明,咱不知道神仙们都给咱做了什么,但咱诚心诚意的谢过他们就是了。”
“虽然灶王爷只管灶台的事,可是咱们也说不好,他是不是在其他好事上也给咱使劲了。”
王忆觉得这话没道理。
可他也弯腰虔诚的去鞠躬了——
时空钥匙怎么来的,这是个迷。
或许还真是灶王爷显灵给他的呢?
别管这事是不是灶王爷干的,反正碰到神仙道谢就对了!
等到海上潮水平,此时夜深了,接下来就是送灶王爷升天了。
漏勺把所有供品都弄一点点下来放进酒杯里,这要抛到屋顶上,但大灶已经拆掉了,于是他给抛到了听涛居的屋顶。
这样,祭灶仪式便算是结束了。
海岛的夜也深了。
小年也算是要结束了,接下来就可以展望大年、等待新年到来。
而且节气来说已经立春,他们已经踏入春天了,夜晚的风也佐证了这点,不是那么寒冷阴森了。
特别是岛上家家有灯火,路上码头上更有大功率照明灯,岛屿亮堂堂的,就像社员们心裏头亮堂堂的一个样。
小年当天放假了。
但腊月二十四有一批的劳动力刚歇了歇接着又被招呼着上工了。
砖窑厂缺人手了。
中建的建筑队工作麻利,盖楼速度很快,山顶上的工地是一天一个样子。
这要对砖头、水泥、砂石各方面的建筑材料需求极大。
其他建筑材料主要是通过徐经理的供销公司来保障,但砖头是天涯岛自家砖窑厂烧制。
这用砖数量太多、消耗速度太快,以至于砖窑厂那边有点忙不过来了。
煤炭和泥土都足量,烧砖的窑洞数量也够多,还有窑洞没启用呢。
主要就是机器效率有限。
于是王向红就安排劳动力登陆防空岛,然后手动做砖坯。
这个有工具。
之前机器没来的时候,为了提前试窑,他们自己提前准备砖坯。
王祥高带着木工组给做了一批砖坯框子,用木板做成的——
这东西名为框子,可不是普普通通的用木板比对着砖坯个头做个框子那么简单,而是能够往里规整,最终规整出一块结实沉重的砖坯。
为了能响应生产队关于加快砖头生产的号召,王祥高当天又领着木工组忙活了一批砖坯框子出来,后面几天不少劳动力得去做砖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