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红心便选了几个年轻力壮且责任心强的女人组成了个娘子军民兵队,她们开着机动船在海上巡逻,防止有人偷偷摇橹来耍流氓。
7月1号晚上,今天是建党节,石红心作为女党员跟随着王向红这位老党员去县里参加了庆祝大会。
此时娘子军们跟她坐在一艘船上,都在叽叽喳喳的八卦庆祝大会的场面。
石红心在工作的时候很严肃,她简短回答过几个问题之后,看到手下的娘子军们还在询问她,便认真说道:
“我们是在值守,注意力要放在海上、放在巡逻上,以防止被敌人钻了空子!”
新来的大灶女厨工锺晓梅笑道:“队长,哪有那么多敌人呀?”
其他人纷纷帮腔:
“就是,没有的。”
“谁都知道咱王家是铜墙铁壁,谁敢来咱们这裏耍流氓?”
“咱王家?小梅姐你也要嫁进王家来了呀?”
“嗨,我过来上班就是我对象家里介绍的,走了后门,这没啥不敢承认的,怎么了,你来王家上班不准备留在这岛上吗?”
几个姑娘说笑起来。
石红心蹙眉道:“都认真点!”
“我跟你们说,现在社会很乱,今天还有人冒充咱们王家子孙在县里惹是生非呢,幸亏治安局的很多同志跟咱们队里熟悉,把他给拿下了!”
听到这话,娘子军大惊:“还有这种事?”
“真是电线杆上绑鸡毛——好大的掸子,竟然有人敢冒充咱王家人?”
“乱了乱了,现在这个社会太乱了。”
石红心说道:“对,我说的是真的,就是一名参会的治安员跟我说的!”
“现在人的胆子、他们胆子真的太大了!无法无天!他们是找死、这些人要找死呀!”锺晓梅忽然喃喃说道。
有姑娘讪笑道:“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就是一个人冒充而已……”
“不是,你们看那边!”锺晓梅指着西南方向叫道,“我说的是这些人无法无天!你们看那艘船,那船上多少人?!”
娘子军们顺着她的指向看去,一艘绿眉毛船正摇橹而来。
夏日的星空很绚丽。
正所谓月明星稀,反过来这话也说得通,星河灿烂,月亮便黯淡。
她们努力看去,随着海波震荡,偶尔能看到一盏昏黄灯光。
之所以是偶尔才能看见,是因为船头确实挤满了人,以至于他们的身体挡住了灯光。
确定有一艘船在午夜来了天涯岛,而且还是一船的男人。
娘子军们顿时紧张了。
有姑娘喊道:“这是怎么回事?流氓成群结队的来了?”
“那这就不是流氓,这是来抢压寨夫人的海盗水匪!”
“别瞎说,现在是新中国,哪里有海盗水匪?”
“他们是怎么回事?组成一支队伍来偷看咱们洗澡?”
石红心举起了胸前的望远镜,然后骂了一声:“娘的,光线太差,屁也看不清!”
但她脑子很清醒,分析说:“你们先别慌,这应该不是来偷窥咱们妇女洗澡的流氓,流氓哪能这么大张旗鼓的来干坏事?”
“走,迎上去看看!”
机动船灵活的迎上去,发现船头有她们的熟人。
比如裏面有个是锺晓梅的同村人,叫锺金马,辈分很高,尽管只比锺晓梅大十来岁,可锺晓梅得叫他爷爷。
锺晓梅疑惑的问:“爷爷,你们来我们这裏干什么?”
锺金马没来得及说话,周围其他人激动的喊叫起来:“找王老师!”
“你们快让开,我们得赶紧找王老师!”
“王老师没睡下吧?”
石红心问道:“你们找王老师干……”
“报喜!报喜!报喜!”众人纷纷大喊。
喊叫声惊动了正在洗海澡的妇女们,妇女们顿时慌了阵脚。
这个点了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男同志?
男同志们不是奔着她们来的,而是奔着王忆来的。
绿眉毛船停靠码头,他们争先恐后的跳下来往山上狂奔。
看着他们那个架势,不少妇女拍着胸脯子庆幸:得亏不是冲自己来的,否则今晚必出血案!
王忆那边正搂着秋渭水做美梦。
然后就被老黄歇斯底里的吼叫声给震醒了。
他惊疑不定的坐起来赶紧拉灯线亮了灯,旁边的秋渭水一甩头,乌黑笔直的秀发甩动,如同黑水流淌:“王老师,怎么了?”
王忆也在疑惑。
他出门之后明白了。
门外雪白的灯光下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容。
都是要考电大的考生。
他们或者欣喜或者得意的面向他,脸上洋溢着的是无法压抑的笑容。
王忆一下子明白他们的来意:“出成绩了?”
考生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他:“出成绩了!”
王忆问道:“你们考得都不错?”
这下子回答就乱七八糟起来:“不错、不错!”
“何止不错,我是很好!”
“确实很满意,哈哈,我也是大学生了!”
山下的狗子叫的热烈。
不少人家亮了灯。
王忆苦笑道:“各位同志、不对,现在应该说各位同学、各位同学,我理解你们高中金榜的欣喜之情。”
“不过请你们看看时间,现在是半夜呀,你们怎么半夜来了?”
有人立马激动的说:“王老师,我们忍不住呀……”
“嗯,我们从省城拿到成绩立马就来了!”
“本来是中午拿到的成绩,不过从省城到翁洲再到县里,在县里我们汇合起来,最终再过来就是这个点了。”
“我们都找不到机动船了,只好借了一艘绿眉毛船……”
“王老师,太感谢你了!没有你给我们……”
“出成绩了?今天是出成绩了吗?”王新国穿着拖鞋、光着膀子闻讯而来。
有人迎上去冲他说道:“对,出成绩了,你这家伙真是稳,在家里睡大觉呢?”
王新国激动的说:“我以为是明天出成绩——省里的通知不是明天出成绩吗?我今晚特意早早的睡觉,想着明天去县里教育单位查成绩呢!”
他在备考班里的好友告诉了他答案:“县里确实是明天出成绩,但省城今天就把成绩给公布了。”
“娇娇的姑父在省里有关系,他帮咱们公社查了成绩,把成绩单给拿了……”
“我考得怎么样?”王新国迫不及待的问道。
立马有人告诉他结果:“你总分是278分,文科班最高的一个!”
这个答案很美好。
但却依然如一道惊雷般劈在了王新国的头顶,让他一时之间茫然无措、呆若木鸡。
江南省电大会考满分是350分。
他考了278分。
失分项还是挺多的。
但录取分是220分。
他超过录取线58分!
其实考取电大比考取正式大学要简单多了。
正式高考进大学那叫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而电大实行的是“宽进严出”政策。
所谓“宽”,就是录取分数比较低,可以录用较多有志青年和中年人进学校。
而其“严”,就是在校学习、期中、期末考试决不含糊,甚至比普通高校还要严格——
学员学期考试3门不及格退回原单位、原籍贯所在地,两门以下(含两门)不及格如果补考仍不及格或补考累计两门不及格也同样退回原单位!
所以这次公社考生成绩还不错,一百五十余人最终有五十多人考进了电大。
然而他们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能从电大毕业才算本事。
不过考上电大总归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王忆恭喜这些人:“各位同学,从此往后你们可就都是大学生了。”
大家伙哈哈笑:“得感谢王老师最后帮我们复习,很多知识点被你给点到了,要不是你把知识树给列出来,我们早抓瞎了!”
这事让王忆挺得意的。
他没有作弊。
主要是他在23年没找到江南省1983年电大会考试卷,估计在后来是这种级别的考试不受重视,电脑没有收录相关信息、教育单位也没有保存试卷。
这次他给考生们的辅导,是凭借日常给王新国辅导功课时候便列出了一棵棵的知识树,将知识点给统筹规划在了一起。
事实证明这种复习方式是很有必要的。
就在他高兴、考生们都高兴的时候,穿戴整齐的秋渭水推开门走出来。
她笑着问道:“看来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有很多好事发生。”
王忆也笑,说道:“对,有大喜,咱们这么多同学考上了电大,成为了国家的栋梁大学生!”
他随口说出这句话,突然又反应过来:“你说有很多好事发生?还有什么好事?”
秋渭水拉着他的手小声说:“你给我的那个长条条,我连续三天早上上厕所的时候用过了。”
“都是两条红杠!”
王忆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突然凝滞:“两条——是多长时间?”
秋渭水所说的长条条,自然是测孕试纸。
两条红杠代表阳性。
怀孕!
秋渭水说道:“很快就出来了,我看过了,它不会消散的,最终干涸也是两条红杠。”
听完这话,王忆一时间五味杂陈。
惊讶,有。
开心,有。
惶恐,也有。
茫然,更有……
他整个人处于一种奇特的感觉中,具体说不上来,反正好像浑身轻飘飘的、麻酥酥的、痒痒的,好像一切不真实起来,一切变得不确定了……
不过能确定的是,自己要当爹了!
秋渭水现在同样是处于惶恐阶段,于是看到他一下子变成木头人,便有些慌张:“我可不是故意瞒着你,你跟我说过这个有误差,所以我就想连续做三天看看。”
“本来想今天早上告诉你,可我又想找个好时机告诉你,我觉得现在这是个好时机,现在大家都在开开心心……”
王忆急忙点头:“明白明白,我都明白,我、我草!”
这件事突如其来。
把他给冲懵了。
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一种感触是不可避免的——老婆有了,孩子有了,自己从23年代的孤家寡人,一下子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自己在1983年,有了个完整的家!
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了!
他在感叹。
但其他人得知秋渭水怀孕后却都是大为欣喜,他们纷纷鼓掌、不少人欢呼雀跃:
“好啊,王老师太好了,你有孩子了……”
“这是大喜事呀,今晚真是喜上加喜!”
“哎呀,咱们考上学的事跟王老师和小秋老师有孩子可不能比,这是绝对的大喜事,咱们是不是要庆祝庆祝?”
山顶喜气洋洋、闹哄哄的时候。
又有人上来了。
是王向红快步走上山来。
有考生误会他了,笑道:“王队长,我们吵到你们社员休息了吧?不好意思,我们太兴奋了。”
王向红摆摆手随口说:“哦,没有,你们高兴就高兴,我上来是找王老师的。”
有人下意识说:“你也知道王老师有孩子的事了?”
王向红很着急,没在意这些话,然后他随即又反应过来,满脸惊喜:“什么?小秋老师有喜了!”
王忆笑道:“对……”
“那你小子还瞒着?”王向红一把抓住他手腕使劲甩了甩,“这么重要的消息,你不赶紧说出来?”
王忆无奈:“我也是刚知道……”
“你小子少来,那我必须批评你,你对小秋老师关心不足!”王向红严肃起来,然后又大笑起来。
其他人纷纷笑,这时候王忆问道:“队长,你刚才说你来找我,怎么了?有什么事?”
听到这句话,王向红脸上笑意有所收敛,他拉了王忆一把低声说:“跟我走,去码头,有人找你呢。”
王忆下意识的问道:“还有大学生没上来吗?让他上来就是了,我看他们今晚是不会睡觉了……”
“不是,是治安局的同志在找你,想问你两句话。”王向红打断他的话,“治安局的同志送了个人上来。”
王忆疑惑的问道:“送了个人上来?送了个什么人上来?怎么还要找我呢?”
王向红脸上也露出疑惑:“这事说来挺复杂的,怎么回事呢,就是今天县里来了个小伙子,打听咱们天涯岛和王家,然后他说他也是王家子弟,叫王东清。”
“但治安单位跟咱队里熟悉,他们知道咱队里没有他那么个人,就以为他是假冒咱队里人为非作歹的,把他给抓了起来,结果……”
王忆一听,头皮顿时炸了!
王东清!
他问道:“王东清!他这三个字里头的清是不是清水的清?今年刚刚中专毕业?”
王向红急忙点头:“对!”
王忆心裏咯噔一下子。
王东清……
这是他爹啊!
根据他所知,他爹就是中专毕业后回到天涯岛来认祖归宗的,后来便一直生活在了岛上。
没想到他老爹是1983年回来的。
不过算算时间,现在是六月份,确实是中专的毕业季!
王向红说道:“问题来了,王老师,这个王东清说他爹叫王祥文!”
“他手里有一些东西,那个就是祥文的死亡证明、祥文的骨灰盒,祥文写的信,还有在东北开的介绍信、还有他们学校开的介绍信,所以、所以我迷糊了!”
王忆也说过自己老爹叫王祥文,而实际上王祥文是他爷爷……
现在人家王祥文的正牌儿子来了!
事发突然。
比发现自己有崽了这件事还要突然!
不过他不慌张。
因为他已经做过心理预期了,也有准备了,他知道自家老爹迟早会回到天涯岛。
于是他坦然的把准备好的说法说了出来:“太好了,我兄弟终于来了!”
王向红:“什么?”
王忆笑道:“王东清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我们家里这关系吧,别有隐情,你等我待会在路上给你介绍。”
“我这个弟弟性子内敛又倔强,哈哈,一直以来我知道他,他不怎么知道我——走吧,咱们先下去把他接回来再说!”
他快步下山。
爹,我来啦!
不过这次委屈你一下,咱们各论各的,你以后得管我叫哥,我心裏还是管你叫爹!
秋渭水听了他的话后好奇便和王向红跟在他身后,其他考生跟羊群一样,哗啦啦的跟了上去。
于是海岛的夜晚很燥。
也变得很闹。
空无一人的山顶成了例外。
听涛居里,风扇在转。
土炕的凉席上有一面薄薄的凉被在随风摇曳,枕巾上沾染了几丝黑发,依稀还带着主人的体温和发香。
门前灯亮着昏黄的光,先前还熙熙攘攘的听涛居前突然便空空荡荡。
只留下一只被吵醒的野鸭子从窝里钻出来,孤零零的站在灯下。
它疑惑的歪头环顾四周,又抬起头静静地看向夜空。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