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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已经降临,天气很是寒冷,然而有人却还在操劳,像极了幽州城里许许多多的人。
崔云氏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双手放在自己的嘴边,她使劲把刚才吸进去的一口气哈出来,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双手不那么僵冷。
她相貌不算普通,眉宇之间隐含秀气,显然并非是那种普通百姓,而是自幼受过诗书熏陶的世家之女。
但是,世家之女和世家之女也有不同的。
每一个世家,都有嫡支分支,家大业大,人口众多,这就导致了财富不能均衡,总有一些人会过的清苦。
比如崔云氏在未出嫁之前,就是陇西云氏的一个分支出身,父亲属于偏房之中的偏房,一辈子都是郁郁不得志的情况,虽然勉强在族里担任着一点差事,但是那点差事根本不足以让家里富裕。
托了大族诗书传家这个规矩的福,崔云氏在幼年之时接受了族学的免费教导,然而这份免费教导并不是纯粹免费的,她需要用自己的一辈子去偿还这个债。
世家和世家需要联姻,不止是嫡支之间的联姻,更多的乃是她们这种偏房女子,嫁给某个世家同样是偏房的子嗣。
也许是运气好的缘故吧,她被家族里指给清河崔氏的一个公子,在她十四岁刚满的那年,她的父亲兴冲冲跑回家中,父亲那一脸激动的样子,崔云氏至今还能记得。
父亲说:“云儿,你要有福了,清河崔氏有一个偏房公子,今年刚刚到了及冠的年龄,按照世家之间的联姻规矩,这个公子需要娶咱们云氏的女子,人家已经送来两匹丝帛,另外还有半车的粮食。幸运的很,幸运的很,咱们族中掌事的五公子不忍为父清苦,决定把崔氏的这一份聘礼落在咱家,也就是说,云儿你将嫁做清河妇。”
简简单单的‘清河妇’三个字,崔云氏的一生就这么被家族指定了。
但她并不觉得难过,也未感觉有什么凄苦,这时代的女子都是这样,婚丧嫁娶完全凭着长辈安排。
她嫁人了,嫁给了号称五姓七望之中最富裕的崔氏之家。
可是嫁过来之后才知道,原来夫君家里的日子也不好。夫君的父母已经不在,家里仅留下一座小宅子,另外就是五十亩族田,以及颗粒不存的一口粮瓮。
她仍旧能清晰记得,夫君很是局促的站在她面前,垂着头,一脸歉疚。
夫君跟她说:“云儿,对不住,我家里清寒无比,这辈子怕是要让你跟着受苦了。你既然嫁过来,那么我这个做夫君的就要给你交个底,这次娶你为妻,聘礼是族里帮我出的,两匹丝帛,半车粮食,你自己也是世家出身,肯定懂得这是族中之债,虽然不加利息,但是需要偿还,所以,唉……”
所以,唉!
她崔云氏从嫁做人妇的第一天起,她就要为了夫君娶她的债务而操劳。
但她并不感觉苦楚。
相反隐隐有些幸福。
世家女子的婚姻是不能自主的,嫁好嫁坏几乎是纯粹凭着天意,若是运气好了,也许能嫁个好的夫君,若是运气差了,那么肯定一辈子挨打受罪。
虽然她那一夜才是她和夫君成婚的当夜,但是她在见到夫君的第一刻就知道老天开眼了,她嫁的很好,夫君是个好人。
能一脸歉疚的跟自己说家中之事,这样疼爱妻子的男人可不是常见的呀。
崔云氏就定下了心,这辈子她要跟着这个男人好好的过。纵使再怎么辛劳,她也会甘之如饴……
因为,这是汉家女子的美德。
因为,她的夫君是个好男人。
然而,过日子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清河崔氏乃是门阀,族中子弟遍布天下,分支延绵,几达上万,而夫君虽然姓了一个崔姓,可惜却是偏支之中的偏支,这样的偏支实在太多太多,哪怕是清河崔氏也安顿不过来,所以,只能自谋生路。
夫君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为了养家可以俯下身子去种田,半耕半读,奋发努力。
夫君能这么的为家操劳,她崔云氏岂能做那种怨天尤人的妇人?所以,她也努力操劳起来。
白天的时候,她去接一些浆洗的活计,晚上的时候,她借着月光织布,油灯是舍不得点的,攒下的钱财要养育孩子。
她就这么没日没夜的操劳,夫君也鼓足干劲的半耕半读,终于在第五个年头的时候,家里还清了族中的债务。
但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出生了。
日子反而过的更加紧巴。
于是她和夫君再次操劳起来,仍旧没日没夜的为了生活而拼命。
这种日子,其实是很多世家女子出嫁以后的生活,虽然很是辛苦很是艰难,但是崔云氏认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那些饿死冻死的百姓之家相比,她们最起码还是有一口衣食可以保证啊。
每当遇到荒灾之年,家里可以向族中举债,虽然债务需要偿还,但是毕竟那是救了命呀。
而那些百姓之家的女人呢?她们想要借债的时候都是举债无门。她们只能抱着自己的孩子瑟瑟发抖,眼睁睁的看着孩子饿死在怀中。
对于每一个做母亲的人来说,那都是比天塌下来还要恐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