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迪这才叹了口气,放缓的语气说,晓彬,姐心情不好,话说重了你别介意。
我心裏还有点儿不爽,于是就问她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是不是听信了什么人的闲言闲语了。
张启迪又叹了口气,然后说张启明临死前曾经清醒过一段时间,可唯一叫的名字就是我!她觉得很反常,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我听了也大出意料之外,因为就算张启明和我的关系再怎么铁,到了快咽气的时候,首先要叫的人也应该是自己的父母和姐姐,或者是那个还没正式过门的老婆,怎么可能是我这个外人呢?
张启迪似乎也看出我的疑惑,点了点头说,你没听错,他叫的确实是你。
我这才信了,心想张启明的鬼魂既然能来见我,那么在弥留之际特别提到我或许也能讲得通。可这是为什么呢?
张启迪接着又说,他弟弟临死之前还给我留了一句话。
我正想搞清楚张启明的短信到底用意何在,于是忙问是什么话。
张启迪顿了顿,接着说出了四个字——好马别赛。
我闻言一愣,好马别赛?这是什么意思?
张启迪说,她之所以疑心我们有什么事情瞒着家里,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句话,甚至怀疑我们在外头参与什么地下赌盘。
我苦笑了一声说,姐,你看我这样子像吗?
她点点头说,算啦,可能我听错了,也可能那时候他自己都神志不清了。晓彬,明明已经走了,你可得好好的,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就跟姐说一声,不用不好意思。
我“嗯”了两声当作回应,但满脑子还是想着刚才她说的那四个字。张启明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这样说,那么这四个字是什么含义呢?难道他在那条短息之外又成心留了个谜语让我来猜?
到了医院之后,张启迪就领着我直奔太平间。
此时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姐,干嘛不把张哥接回家,放在医院算怎么回事啊?
张启迪一听这话,险些又掉下泪来,语气中充满无奈的解释说,你不懂,这是咱们家乡的规矩,凡是意外死在外面的人都不能接回家,一旦违背了这个规矩,就会给全家和周围邻居带来灾祸。如果实在不得已必须接回来,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自己没成年的孩子陪着尸体一起睡。可惜明明还没结婚成家,哪来得孩子啊。
我对家乡的丧葬习俗几乎一无所知,只是没想到在科学进步比翻脸还快的今天,这裏居然还固守着如此荒诞不经的迷信传统,并且受到本地人的认同,丝毫没有被现代文明同化的迹象,尤其是让小孩陪着尸体睡这种诡异的事情简直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而城市里,所有人死后都只是骨灰盒里的一小把灰而已,最终的归宿就是一平米见方的公共墓坑,甚至可能是墙上巴掌大的那块小格子。关于这一点,几年来我见得实在太多了。
张启迪看到我吃惊的模样,苦笑了一下说,不懂了吧?所以说你还是个孩子,其实明明出了事,最难受的就是我爸妈。在咱们家乡这裏,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下地,甚至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见,所以明明的身后事就只能由咱们两个人来操办。
我赶紧答应了一声,说自己虽然不懂,但只要她交待的事就尽力做好。
张启迪点点头,让我从提包里拿出一只白色的老式搪瓷脸盆去接满清水,随后就带着我进了太平间。
虽然这几个月来我已经见过太多恐怖的情景,但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还是感觉浑身不舒服。
张启迪倒显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她领我来到其中一张停尸床前,然后轻轻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看着张启明那张开始变形的脸,想起两人十几年亲如兄弟般的情谊,我也忍不住差点儿要掉泪。
张启迪眼中噙满泪水,哽咽着说,明明,你快要走了,姐姐来给你换身干净衣服。
她说完就让我放下水盆,然后从大提包里拿出一条素色毛巾,在水盆里浸湿了,扭干之后开始轻轻擦拭张启明的头脸,一边擦一边哭。
我见她这幅样子,就伸过手去说,姐,让我来吧。
她赶紧说,别!你不能干,来之前我妈特地交待过,这种事必须由至亲的人来做,要不你在旁边帮我递毛巾好了。
我见又是这种土规矩,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好在旁边看着。
张启迪擦完张启明的头脸后,接着又开始擦身体和手足,如此这般从头到脚擦了三遍,最后又换了条干毛巾把身上的水渍抹干净。
我还以为下面就该穿衣服了,正准备递过去,却没想到她直接俯身从提包里掏出一大捆白色的棉纱布,然后抽出布头,绕着张启明的脑袋一圈又一圈的缠了起来!
她的手很轻柔,就像护士在给伤者包扎一样,只把我目瞪口呆,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这种事情别说不让我干,就是让,我也不敢下手。
白色的棉布条不一会儿就将张启明的脑袋全部裹住了,张启迪并没有停手,而是继续顺着脖子一直往下缠。同时告诉我,这也是家乡的老风俗,人在下葬之前必须用白布把身体全部缠裹起来,这样骨头就不会散,人要完完整整的来,也要完完整整的走。假如我们以后死了埋回家乡的话,也必须按照这样的规矩下葬。
我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实际上却有点儿想吐的冲动,心说以后除非有人把我硬抬回来,否则打死我不会按照这样的丧葬习俗被裹成粽子似的埋进地里。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张启明的尸体已经从头到脚彻底被白纱布包裹住了,我望着眼前的情景,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就蹦出那个地球人都知道的东西——木乃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