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的顺序,黎星川排在第一个,季望澄是最后一个。
黎星川回到等候室的时候,那盘弹珠已经被撤走,他坐回季望澄边上,玩手机小游戏消磨时间。
对着档案室大门做出奇怪举动的红发哥和眼镜哥也回来了,两把游戏的间隙,他抬头撞上了红发哥的眼神,对方表情很奇怪,像是想瞪他又不敢。
可能是中二举动被撞见,多少不好意思。
说实话,为什么一个正常的男大学生会突然往门上撞啊?……不过大学生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季望澄之前还有四个人,平均面试时间按照十五分钟算,也得一个小时。黎星川换了个音游,从兜里摸出一副耳机戴上。
现在蓝牙耳机当道,同个手机系统的产品生态圈非常方便,但他还是毫无理由地偏爱有线耳机,哪怕这玩意儿总是打结,和其他充电线卷麻花似的缠在一起。
对有线耳机的执念同样起源于小学,那时候MP3产品对于小朋友来说比较遥远,谁有一部MP4更是会成为班级里最受关注的崽。
季望澄不仅什么都有,还总是喜欢戴一副有线耳机,白色的线在胸口汇聚成一股,收进口袋里。
黎星川正处于狗都嫌的年纪,见他挂着耳机,老想去分一根,瞧瞧对方究竟是听什么东西如此入迷。
而每次顺走耳机线的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季望澄像是身后长了眼睛,总能在他碰到自己之前反应过来,拉开一段距离。
如果季望澄大大方方分享,黎星川反倒不乐意关注了,但对方掖着藏着,他的好奇心就像泡沫一样渐渐膨胀,心里像有猫爪子在挠,抓心挠肺的。
小季同学到底究竟在听什么?流行歌曲?英文歌?日语歌?
难道是偷偷练习新概念英语听力吗?
最后,这个问题,在双方拉锯了整整两个月后,迎来答案。
季望澄似乎纠结了很久,终于递给他一只耳机。
“给你。”他说。
黎星川:“?!”
黎星川瞪大眼睛,抿了抿唇,几乎是抱着一种虔诚的心态戴上耳机。
他听的竟然是——
……竟然什么都没有放。
MP3正面印着浅银色的苹果LOGO,背面是按钮,怎么按都没有反应。
这部随身听,甚至根本没有电。
季望澄垂着眼睛,平静地叙述道:“我没有喜欢听的歌。”
家里的保姆和佣人都是心地善良的成年人,觉得一个小孩子天天待在大房子里不出门,有“自闭症”,很可怜,时不时会和他说说话,希望能让他变得开朗一些。
戴上耳机之后,他们搭话的概率会大大降低,更清净省心。
理由并不如黎星川脑补的那样丰富多彩,他的MP3里压根没有存过歌。
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季望澄几乎是有些自暴自弃的。
他不像闪闪想象中那样神秘,也并不厉害。
他生来就如此孤僻不合群。
大人们认为他可怜,同龄人认为他遥不可及,可剥开那层由距离造成的假象,他本身的无趣,便暴露无遗了。
突兀得知真相,黎星川愣了半秒钟。
“……好酷!”他深吸一口气,真心实意地感叹道,“我完全没有想到,你真是太厉害啦!”
这下愣神的人变成了季望澄。
虽然没有声音,黎星川依然戴着那只耳机,和他坐在一起玩拼图,分享一整个下午的沉默。
那天玩的是无规则拼图,随着动作,耳机线频频被扯掉,他每次都戴了回去。
“——叮!”
按岔了一个节拍。
18岁的黎星川咬牙切齿,直接选择退出关卡重开。
想刷个满分,然而这一关实在太容易失误了。
他转过头,发现边上的季望澄双臂交叠,以半趴的姿势,侧脸贴在手臂上,微转过头,直直盯着他看,像一只把手揣起来的猫。
黎星川:“?”
黎星川放下手机,蛮不讲理地对着他的头发上下其手,一通呼噜,成功把季望澄的头发弄成了鸡窝。
他佯装恶狠狠地问:“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卡关啊!都怪你!”
结束面试回到等候室、此刻正站在门口的单白:“……”
——好嚣张!好恶霸!
这么一口天外飞锅,季望澄竟然默不作声地接下了,略带疑惑地答了句:“……那怪我?”
黎星川:“不然呢?”
季望澄:“对不起。”
黎星川撑着脑袋:“你没有诚意。”
季望澄:“?”
坐在前方的红毛哥一脸震惊地回头。
单白咳嗽几声,敲了敲门,出言打断:“那个,季望澄,下一个是你,你上去吧。”
季望澄拾级而上的身影,被楼道监控忠实记录下来。
而线上会议的几个人,此时的关注重心却不在这位“天灾”身上。
他们一手一份黎星川的档案,试图从他十八年的人生经历中,拆解出其超能力的成因。
许多后天觉醒的超能力者,一般是经历过重大事件或者变故,超能力进化方向与其内心最迫切的愿望有关。
“显而易见,和他母亲黎淑惠有关系。他的母亲是‘潘多拉’受害者,十分迷信玄学……给自己亲生儿子下‘以命易命’这种邪术……这女人可真是……”
“八成是因为讨厌神神叨叨的母亲,于是否认一切非自然的存在。”
“因祸得福啊。”
“他主观否认的,会在他面前失效,那么他坚定相信的是否会被加强?”
“如果他能对上深渊,那这些人落网指日可……”
“别出格。”老廖出言提醒,“我们和‘天灾’的约定,是无条件保护黎星川,不让他卷入危险的事。”
“深渊的‘狮鹫’,之前不就毫无预兆地找上‘天灾’了吗?如果用一些比较隐蔽的手段,引导他们成为深渊的目标呢?”
“在那之前,还是先探索一下他的能力条件……”
黎梦娇听着几人商议如何利用黎星川,胸口像是有火在烧,烧得她恼怒,烧得她喘不上气。
从某些角度来说,他们做的没错,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打击‘深渊’这个恐怖组织,是一件对全社会有利的事,大多有能力的人都愿意参与到行动中。
可是谁在乎黎星川本人怎么想呢?
十年前,没有人保护身为孩子的他。
十年后,有人看见他身上的闪光,却用一句“因祸得福”盖过他经历的所有磨难。
她霎时难过起来,喉咙梗塞。
如果她能再关心家人一些,而不是因为害怕产生矛盾、害怕面对矛盾,从而一味逃避呢?
想起这些年的过失,自责感如同涨潮的江水般上涌。
“……容我插一句。”黎梦娇尽可能使自己语气镇定客观,“之前的‘点石成金’案是个很好的例子,认知类超能力,前提建立在认知健全的前提上。黎星川现在认为世界上没有超能力,因此一切非自然现象无效,如果他的认知被破坏了,能力也将消失。”
‘点石成金’是一起发生在五年前的事情。
那名超能力者姓马,家境殷实,家中三代从事翡翠行业,常常会去境外赌石。
神仙难断寸玉,赌石是出了名的一刀穷一刀富,而那位看中的原料,每一块都能切出水头极佳的满绿。
此人声名渐起,被称为“赌石之神”,后来由于表现太过离谱被组织的人注意到,鉴定之后确认他拥有超能力。
那人欣喜若狂,然而得知自己是超能力者之后,却失去了这种‘点石成金’的能力,此后赌石表现平平,没多久泯然众人。
这一例太过于典型,后果也显而易见,会议顿时陷入沉默。
半晌,老廖开口:“那也不错,已经是意外收获。我们最头疼的问题,就是如何限制‘天灾’,以及尽可能降低其磁场的影响。既想要他对付‘天灾’,又想要他打击‘深渊’,太贪心最后过犹不及,会反噬的。”
几人深表认同。
“只要他能解决‘天灾’的问题,剩下的都不算什么。”
“组织千把号人,越来越多的精英,对付‘深渊’只是时间问题,也不是非得用黎星川不可。”
“先确认黎星川的能力条件。”
“不惜一切代价,维护他的认知,保护他的安全。”
“……往黎星川身边安插一些人,如果他认为月亮是方的,他们就得说每个角都是直角。”
黎梦娇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终于悄悄放松。
她的目的达成了。
如果无法阻拦黎星川和季望澄的绑定,那么至少要确保他是作为一个重点关注对象,被郑重对待保护。
楼道、户外、等候室、面试间……屏幕上摆布着十来个监控画面。
此时占据主画面的,是进入面试间的季望澄。
隔着镜头和网络,他的一举一动仍然透着不由分说的压迫感。
原本正在讨论的几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空气仿佛被抽干,无法顺利泵入心肺。
季望澄转头,直直看向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