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珊榕被气浪掀飞,在地上滚了两圈,原本洁净的白色实验服蹭上黑灰。
胳膊怎么样都使不上劲,动弹不得,大概是在刚刚翻滚的过程中脱臼。她疼得面目扭曲,然而眼下的情况令她无暇分心。
以两位‘天灾’站着的地方为圆心,扩散出的冲击波摧枯拉朽,将研究所夷为平地。
造价不菲的器材变成破铜烂铁,光滑整洁的地板和墙壁是梦里才出现过的错觉,这只有陨石袭击留下的弹坑。
废墟之中,挣扎着研究组成员,都是她的组员和领导,每一个都灰头土脸。
他们或多或少受了伤,没受伤的也摔得青紫,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已是‘天灾’手下留情、刻意放他们一马的结果,否则他们会像仪器一样,被冲击波撕成血肉模糊的碎片。
灾难级的‘轻拿轻放’,和人的小打小闹,根本不是一个概念,能留下一条命,已是万幸。
寒冷的黑影撕碎漫天风尘,它们游荡于天地之间,像是阴云从漆黑的天空中倾倒而下。
“报、报告……”于珊榕单手摁着耳麦,浅蓝色的荧光闪了闪。
‘唤醒’过程中,超能中心必然派人时刻紧盯,如此剧烈的动静也是肉眼可见的冲击,因此,她省去了那些显而易见的内容,直接陈述——
“‘天灾’一分为二,有两个季望澄。”
长久的观察下来,他们当然发现了季望澄能力的怪异之处——他的影子们不是100%服从本体。
其他人的超能力就像一件道具,没有生命力,任凭主人揉圆搓扁;但季望澄的影子们具有自我意识,偶尔会在一些微妙的细节处抗命,像是一群被训导员约束的野兽,表面上装出一副听命的模样,但时刻准备着反抗。
以人类之躯,承受“天灾”级别的力量,被反噬似乎理所当然。
他们讨论过季望澄遭到反噬的可能性,以及造成的后果,经讨论,大部分人认为,如此强大的能量失去载体,会以一种破坏性极强的方式溃散在天地间,引起种种连锁反应;为此,中心早就做好了紧急预案。
于珊榕咬牙切齿,一通摸索,把脱臼的胳膊“咔”一声安了回去。
她沿着残墟的平坦处往外走,回首一看,两个“季望澄”打得不可开交,肉眼只能捕捉到残影。
冲天的黑气将他们头顶的乌云染成纯黑色,天空摇摇欲坠。
“轰隆——”
雷光闪动。
“市民朋友们,由于台风来袭,全市迎来特大暴雨,伴有强对流天气,预期降水量超过300毫米……”
“如遇街道积水,可拨打市政热线……”
【玉城市防汛办】紧急通知:近日有特大暴雨,降雨量较大……
【玉城市政府】本次降雨持续时间较长,请广大市民非必要不出行,如需出行,务必事先留意权威媒体及有关部门发布的天气预告和路况信息……如遇经济情况可拨打110或市政热线求助……
短短一小时的功夫,两条话题冲上热搜,一个#玉城奇迹色天空#,另一个是#玉城暴雨#。
前者的热门底下无数人许愿,许愿高考上岸、研究生上岸、编制上岸……然后他们就刷了玉城暴雨的话题。
这转折对比颇有戏剧性,大家没意识到暴雨背后代表的危险,都在嘻嘻哈哈地打趣。
【合着打个棒子给一甜枣?】
【哈哈哈哈这件事教育我们不要高兴得太早】
【奇迹色天空:这是什么,暴雨?下一个】
……也就成功掩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
比如水库边上的农民被巨型水蛇追着跑,钓鱼佬路亚竿被巨鱼咬断并且人差点被拖进水里,湖边百年老树突然站起来暴打路人……网友以为是无良网媒弄出来的搞笑新闻,评论区整活一片,将愁云惨淡的凝重氛围冲淡。
没多少人意识到,这是一场真正的灾难。
汪文渊盯着电脑,屏幕上几十个聊天群。
他的能力鸡肋,上一线只能添乱,不过为了提升他的参与感,李玄知塞给他一些不痛不痒的任务,讲得好听一点叫“舆论管理”,大白话是“水军”,混淆群众视线。
只要有人提出“我们市会不会真的遭难了”之类的泄气言论,他就冲上去引导话题,防止同学们细究不对劲。
室友突然说:“文渊,能吃你个小面包不?我没吃午饭。”
汪文渊:“你拿吧,在柜子里。”
说完,汪文渊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走到窗边。
临江校区地处偏僻,冬天温度显着的更低一些,远处有座山,被学生们戏称为“山里”。
汪文渊的宿舍在最高一层,八楼,周围没有高楼阻挡,视野格外开阔。
密密麻麻的雨幕降低能见度,天色阴沉,十米之外人畜不分。饶是如此,他趴在栏杆上极目远眺,依稀看见远处天空出现一个环形黑洞,不断扩大,像是要把整座城市吸进去。
雨丝冰凉,夹杂着冰雹,恶狠狠地砸在手背上,没一会儿就红了一片。
一个人的情绪变化,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汪文渊抽回手,神情呆愣,慢慢打个冷战。
他一直惦记季望澄“警告”他的那天,他吓得从楼梯上摔下来,惊魂不定。把这件事说给李玄知听的时候,对方却缓缓摇头,了然地叹气:“这种程度,捉弄罢了,称不上警告。”
……原来是真的。
超能中心,分基地。
这里距被季望澄摧毁的研究基地,不到五公里,不详的黑色阴云已经蔓延至正上方,风暴袭来。
特殊的建筑材质、多层加固的能量防罩,使建筑物在特大暴雨中屹立不倒,它茕茕孑立地站着,像是在风雨中坚韧舒展叶片的小白菜。
黎星川周围坐着一圈人,进行战术讨论。
单白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严肃:“闪哥,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拦下他俩了。”
黎星川:“还有谁啊?”
单白:“另一个季望澄。”
说着,他丢出一张照片,是下雨之前无人机拍下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对峙而立,氛围如绷紧的弦。
黎星川漫不经心接过,仔细一看:“……”
黎星川:“???”
“这真不是P的吗?”他喃喃开口,“AI合成?还是超能力假扮……”
“都不是。”亲历者于珊榕就坐在黎星川对面,向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的亲眼所见,“我转过身,走向大门,结果地上的影子突然像水一样泼过来,门框边上出现了另一个‘季望澄’……”
黎星川沉默三秒,用两根手指把手上的影子揪起来,液体似的一滩:“你说的另一个‘季望澄’,是这样黑乎乎的小史莱姆吗?很大一团?会说一些……”
他掐尖嗓子:“闪闪!滚开!讨厌!……之类简单的短句。”
于珊榕:“……不是,和照片里的一样。”
黎星川:“……”
他又看了两眼照片,越看越觉得恍惚,亲生兄弟都没那么像的。
“季望澄好像有个弟弟……”黎星川说,“难道是双胞胎弟弟吧?”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恰逢黎梦娇走进会议室,她冷酷无情地否认:“他没有双胞胎兄弟。”
黎星川:“……”
黎星川艰难启齿:“那……小季是真的……分裂出了第二个自己……然后双方疯狂互殴?”
其他人异口同声:“对。”
所有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自己,无比坚定,看不出一丝心虚。两秒后,黎星川仰倒在椅子里,长叹一口气。
“那他这是什么情况啊?”他问。
黎梦娇:“凭目前已知信息,我们也无法断定,只能等你去问。”
黎星川:“那你们倒是把他拦下呀!”
这句话一出,他们却纷纷转向他,目含鼓励,一言不发。
黎星川:“?”
黎星川从眼神中读出了微妙的信息:“你们不会希望我去吧?”
单白:“闪哥,没人比你更厉害了。”
李玄知:“你的能力恢复了,想‘无效化’他,仅是一个念头的事。”
黎星川想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弄的,说实话只是太过生气所以爆种了而已,然而其他人不会听信他的鬼话,拥着他挤向窗口。
在众人满怀希冀的目光压力下,黎星川只好闭上双眼,在心里念经。
几分钟后,无事发生,并且雨势更大了。
黑云中有雷光闪动,仿若游龙。
黎星川若有所思,但另外几人没有察觉到异常,并且将矛盾重心重新转移到另一个关注点上。
“是不是距离不够?”
“对,能力都有作用范围。”
“我们下楼吧。”
于是一群人乌泱泱地护送他下楼,把他塞进一辆经过特殊改造的7座防弹越野车里,抓地力极强,号称“哪怕地壳倒转轮胎都能吸在地面上”,车载着他往风暴中心驶去。
虚假宣传不可取,车开到距离季望澄一公里的地方时,已经隐隐有了被掀飞的趋势。
为一车人的小命着想,充当司机的李玄知刹车。
“先在这里试试吧。”他建议道。
黎星川转头,雨丝夹着冰粒疯狂拍打车窗,砰砰作响。
他又试了一次,一遍遍地在心里复读“真的吗我不信”……不知多久过去,依然毫无效用。
黎星川重新迎上几人的目光,有种辜负了别人期待的心虚感,默默开口:“其实,是这样……”
“我不相信的就不存在,我不屑于相信的也不存在……‘我’的主观意愿非常强烈,这很唯心。”他咬重了“我”的发音。
其他人听懂了隐义,陷入思索。
只有单白盯着一双茫然的眼睛,追问:“所以呢?”
黎星川不太好意思:“我觉得小季还挺厉害的。”
单白:“……”
单白:“主打的就是一个信任是吧?不要在这种地方滥用信任啊!”
于是,最稳妥迅捷的手段惨遭滑铁卢。
捷径走不通,只能启用备选方案。
如果换做平时,仅一公里的距离,季望澄一定早早发现到黎星川出现在这里;但目前他和另一位自己生死厮杀,双方专注地想要弄死彼此,无暇分心给外部的动静。
“我带了扩音器。”李玄知举起一只收音机大小的机械方盒,“先试试看,能不能把声音传过去。”
黎星川讶然:“这么点大,有用吗?”
李玄知:“这是收音设备,扩音的在后备箱。”
几人穿好雨衣,下车。
这个位置临近风暴眼,雨打在身上的感觉就像被鹅卵石砸,甚至有腐蚀性。好在这几人的能力都具备些许防护手段,能顶雨作案并撑一阵子。
黎星川坐在车里,看他们把设备搬出来,手舞足蹈地交流,由于雨声实在太大了,根本听不清彼此在说什么,说话都要靠嘶吼。
“啊?”
“这个接错了!接错了!应该接到2号口!”
“什么?你要去接狗?”
“你有病!!”
他们喊得声嘶力竭,黎星川看着都嫌累。
目前就他一个人坐在车里什么事都不干,他不好意思,跟着下车搭把手。
黎星川没找到多余的雨衣,兜帽往头上一罩,默数“三二一”冲进雨里。
单白注意到了,冲他喊:“回去!回车上!你没有屏障撑不住的!”
然后,他就看到,黎星川在雨里傻站了两秒,掀开帽子,望向天空
单白:“?”
闪哥终于疯了?
两秒后,他发现了不对劲。
泼天大雨像是疯了一般袭击土地和建筑物,不放过走入雨幕的每一个人,但黎星川没有任何雨具,站在雨里好几分钟,仿佛和他们不在一个维度中,根本没有任何淋湿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