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的中秋节,小舟学姐订婚,黎星川受邀前往订婚宴。
小舟学姐特意叮嘱他“可以把你家属带来哦”,因此他询问了季望澄的意向,得到肯定的答覆。
“要准备多少礼金?”季望澄问。
黎星川特意打过电话问了外婆,得出结论:“订婚好像不用,带一点伴手礼就行。”
正值中秋,他们提前几天去买了两盒包装精美的高级月饼,当天提溜着前往订婚宴。
按照玉城当地的习俗,订婚宴一般设置在中午。
酒店位于玉安溪边上,三楼大厅的迎宾台,布置得十分讲究,各色点心精致小巧,花门用的都是鲜切花朵;包厢则是标准的江景包,窗帘拉开,晴天碧蓝,溪水环绕。
小舟学姐事业运正盛,自媒体账号做得风生水起,前来的年轻宾客清一水的俊男美女,其中多是短视频爱好者常见的面孔。
黎星川和季望澄坐在同学桌,有几个熟人在场,不至于无话可聊。
杭芸毕业后入职一家互连网巨头,此时正抱怨着公司:“说好7点半下班,等到了8点半,居然才有第一个人走,我怎么好意思先离开?”
“当然好意思!我七点半就走了。”
“结果第二天leader约谈我,让我以后至少加班到八点……”
同学桌都是毕业的学长学姐,对此深有同感。
“互连网谁不这样?之前周六凌晨五点钟一通电话打过来叫我加班,能不去吗?当然得去。班是要加的,加班工资是没有的,年假是只有5天的,HR和leader是擅长PUA的,你不干有的人是干的,准时下班是不可能的。”
“等工作满一年拿到入职补贴,我就辞职考公。”
“国企也加班啊。我们天天加,加给领导看。”
你一句我一句,都是新生社畜对于社会毒打的肺腑之言,黎星川听得胆颤心惊。
而季望澄第一次订婚宴,时不时打量四周,注意力完全在别的地方。
包房内布置了一处用于拍照的礼品台,除了花里胡哨、寓意着双人和谐美满的装饰品,还有一些他难以理解的物件。
比如,银质甜品盘里,摆了两个柿子和两个橙子。
“那是什么?”季望澄问。
黎星川:“‘好柿橙双’,取个谐音的寓意。”
除了“好柿橙双’,礼品台的中央还摆着两副对戒,一对金的,一对银的,还有金灿灿的镯子和耳环;再边上,则是一张银行卡。
这完全超出季望澄的认知范围,比三体更科幻,比超能力更魔幻。
“为什么要放那些?”他又问。
黎星川参加过几次婚宴,又有外婆天天念叨,知道得比他多一些。
“那是‘三金’。”黎星川说,“你听说过吗?”
季望澄似懂非懂:“……嗯。”
外婆喜欢攒金子,每年都会买个十来克的小金豆和迷你金条,许多年下来,攒了三百多克。
她说,等到闪闪结婚那天,送给他未来的另一半打三金,以表示她的重视,让人家相信自己未来不会在他们家里受委屈。
黎星川:“放心,你也会有的。”
季望澄没听出言下之意,他正在考虑去哪里买金条,别人有三金,闪闪就得有更多,怎么说也得有个十金,从手指头戴到脚指头。
他接着问:“为什么要放银行卡?”
黎星川:“应该是彩礼。”
季望澄:“!”
他知道,他听说过,并且特意上网搜索过彩礼的礼金数,有三万八要了全家人命的,也有88万不以为意的,像小马过河般深浅不一。
因为难以找到一个标准的参考范围,他已经有了主意——把全部存款都交给闪闪。
订婚的环节比较简单,小舟学姐与新郎向宾客发表贺词,然后在众人的欢呼与祝福中,为彼此戴上订婚对戒,接着一桌一桌的敬酒。
小舟学姐:“芸啊,什么时候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杭芸:“最近没情况啊,你给我介绍几个。”
小舟学姐:“可以啊,在座的随便挑,看上的我推你微信。”
欧若瑶:“选妃?”
杭芸:“哈哈哈哈哈!”
小舟学姐又看向黎星川和季望澄,笑道:“你们有实习吗?还是升学?”
黎星川与学姐碰杯:“实习了,争取早日转正。”
闻言,在座的热心学长学姐开始给他科普工作要避开的坑,比如如何巧妙应对PUA,比如某大厂绝对不要去……面对他们的古道热肠,黎星川带着笑容一一收下,表示自己日后会注意。
等其他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欧若瑶小声问他:“唉,他们知道我们这么爽吗?”
黎星川:“?”
酒足饭饱,开启喜闻乐见的聊八卦环节。
八卦有真有假,多有夸张和歪曲事实的成分,说的人不甚上心,听的人就听个乐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但季望澄像是面对大考的仿真考试一样,谨慎地对待所有人脱口而出的每一句话。
季望澄目前最大的问题依然是难以控制自身磁场的影响,就像一头大像要控制住自己的力道,避免踩死一只肉眼难以发现的小蚂蚁,实在需要微乎其微的精妙控制力,这样的能力无法一蹴而就。
大二的一整年,他为了控制能力,一个月醒两次,与黎星川依然是聚少离多。
这样一来,他学习社会潜规则的时间越发少得可怜,他必须抓紧每一次机会。
“我学妹,大一,已经和人订婚了,据说是从小认识的,两家人本来就订了娃娃亲。她和那男的认识十几年了,本来以为这辈子没意外就这么过下去,结果俩人大学异地,男的出轨了,这死渣男……”
季望澄接受信号,耳尖微动。
所有人痛骂“男人果然管不住下半身”、“渣男臭不要脸”的时候,他沉浸于一种细微的幸福中。
“原来大一就可以订婚了。”季望澄想。
第二位选手登场,讲述自己帅哥同学傍富婆、结果被富婆老公暴打;第三位选手开口,讲的是小白脸想当倒插门女婿,女方非常爱他,女方家里看不上他……
季望澄全程集中精神,认真倾听(自己关心的内容),听完后在吃瓜群众们直呼刺激再来点瓜的氛围中,冷静得出结论——
1.他和闪闪目前可以订婚,订婚约等于结婚
2.但是订婚需要家人的认可
“家人的认可”,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他们是同性,闪闪的外婆不会同意。
季望澄十分忧郁,面无表情地注视桌上的澳龙,泡在汤汁里的龙虾肉和他如出一辙的凄风苦雨着。
订婚宴结束后,黎星川带季望澄回自己家。
中秋连着国庆长假,学校连放九天,外婆喊他们回家一起过,等到过两天黎梦娇有空,一起自驾去省外旅游。
一到家,外婆上前嘘寒问暖。
“吃过饭了伐?”
“吃过了啊,那吃点水果吧,家里有山竹和柚子。”
“晚饭烧鸡翅膀好伐?红烧。”
黎星川:“好啊,我们晚点吃。”
外婆点点头说好,又去厨房给他们拿水果。
一整个下午,季望澄表现得魂不守舍,直到晚餐时,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连外婆都看出来了,趁着季望澄下楼丢垃圾,悄悄询问黎星川:“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黎星川莫名其妙:“没有啊。”
外婆:“那你问问他,两个人不要有隔夜仇。”
黎星川:“晓得啦。”
去年的十月份,他和外婆彻底坦白了自己的性向。
人活到这个年纪,有些事一眼就能看明白,她没追问对象是谁,过几天黎星川回学校时,她多准备了一份自己亲手做的桂花糕,说:“这个带给小季。”
等季望澄丢完垃圾回来,黎星川关上房门,试图和他谈心。
他大概能猜到一些,大约是因为参加了一对异性恋朋友的订婚仪式,季望澄心中产生难以言喻的羡慕与苦闷。
门锁咔嗒一声咬合,像是某种一触即发的信号,季望澄敏锐地望过来。
黎星川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影触手勾上他的脚踝,像冰凉的嘴唇亲吻他的小腿,留下温凉的水液,酥麻感顺着皮肤蔓延。
他打了个冷战,往后退一步,脸颊红润:“等等等、这是家里!你别乱碰!”
季望澄试图讨价还价:“就碰一下……”
黎星川声嘶力竭:“半下也不行!!”
季望澄兴致缺缺,低落地“哦”一声,将潮涌般的黑影收归脚下,然后技艺娴熟地装起可怜。
肩膀内扣,脊背微弯,悄悄扫黎星川一眼,再看向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背,好像谁欺负了他似的。
但假如屈从于此人佯装柔弱的表象,等会儿哭不出来的就会变成黎星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