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嘉庆㈦(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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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是个好地方。

青州偏居东海,相对来说战乱较少,良田沃野不说,又有渔盐之利,就是江南海商北来,也只有选择青、莱、登一带登陆,所以还有商税回易重利。中原缺铜钱,总有人自青、登出海,远赴高丽换铜,牟取暴利。

谁不说俺家乡好?既然杨邠夸奖青州是个好地方,韩奕当然不会表示反对。杨邠侃侃而谈,尽管韩奕并不觉得如此,因为即便是风水宝地,要是摊上个贪财残暴的人当政,绝不会是五谷丰登的情景。前有杨光远,后有刘铢。

“东齐巍巍,万壑千畴,然稍显闭塞,如果朝廷浚通五丈河,引汴水入济,则舟船可直通郓、青,东南货物可直达京师,公私两利也!”韩奕说道。

“子仲所上策表,老夫也赞成,只是朝廷刚平三叛,辽人又屡侵我北境,此事暂且搁置。”杨邠点头道,“明年开春再议!”

“听说平卢节度使刘铢,最近病了?”符彦卿好像酒醒了。

“嗯,听说去年秋末受了风寒,时断时好,眼下春暖花开之时,忽冷忽热,这病又加重了,听说刘帅轻易不敢出屋。”三司使王章浅尝了一口酒,又道,“刘帅是佐命大功臣,陛下听说他卧病在榻,倍感焦虑,前些日子陛下还特意问老夫,是否应该派御医赴青州替刘公诊脉。”

“确实应该派御医去瞧瞧!”符彦卿嘿嘿一笑,“符某哪天也病上一回,见识一下御医的手段。”

高行周笑骂道:“符老弟喝多了!”

众人会心一笑。安远节度使杨信,松了一口气。

平卢节度使刘铢,自恃国家勋臣,在青州贪虐恣横,惨毒好杀,弄得青州民怨四起。比如他惩罚人,喜欢用双杖,美其名曰“合欢杖”。假如你今年高寿八十,那你就倒了大霉,惹怒了刘铢,他就会打你八十下,称为“随年杖”,意思是说你有多大年纪,就杖你多少下。

朝廷对刘铢劣迹,深恶痛绝,想将他调离青州,考虑到刘铢是大功臣,又忧虑刘铢刚戾难制,担心将刘铢逼成了另一个李守贞,所以一直姑息迁就。但是朝廷越是姑息,刘铢越是蔑视朝廷,三番五次上表,自称患重疾,久卧床榻,不能轻易出动。

杨邠今日与韩奕谈起青州之事,主要还是因为韩奕不久前曾上表弹劾刘铢在青州不法之事。刘铢虽然也知道自己做了让朝廷不爽的事情,但被韩奕这样的年轻后辈弹劾,实在是一件没有面子的事情,所以他反而捏造罪证,反诬韩奕意图不轨。这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明眼人一看便知,刘铢这是倒打一耙。但韩奕此举,却让朝臣们人心大快。

“我见刘铢也无甚本事,何故怕了他?歹毒好杀之人,通常害怕被杀!”说话的是天平节度使慕容彦超。

慕容彦超肤色黝黑,且脸上多麻子,因为他曾经冒姓阎,故而被人私下里称为“阎昆仑”。他这一副长相,实在对不起别人,因为高祖刘知远是同母异父兄弟,又是一员猛将,所以他目中无人,自认为自己对刘氏江山有匡扶义务。

他说这话也不腰痛,自己也不比刘铢仁慈多少。

“刘铢虽有不当之处,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以免横生枝节。”窦贞固开腔道,这番话看似老成持重,其实是一往既往地庸碌无为。

涉及到朝廷与藩镇的关系,众节度使们都不愿发表意见,但众人看着阵式,今日不发表一下意见是不行的,只得众口一词地说听朝廷号令,说些不咸不淡的场面话。高行周与符彦卿二人是老江湖,看惯了历朝藩镇与朝廷之间的角力,自己从不参与朝廷与藩镇之间的争斗,这次青州刘铢拒绝入朝,他们也是如此,所以他们一直保持自己的富贵。折从阮来自西北,对中原之事也漠不关心。

韩奕见杨邠的目光投向自己,韩奕想了想,问道:

“杨公,下官听说前沂州刺史郭琼正与唐军作战?”

郭威闻听韩奕问起另一件事,目光陡然专注在韩奕的身上,饱含着赞赏与惊讶之情。

“哼!淮南人不过是乌合之众,岂敢当我王师大军雷霆一击?”史弘肇扬着拳头说道,“去年冬,唐兵渡河,颖州白福进以偏师在正阳击溃来犯之敌,斩杀唐贼两千有余,密州刺史王万敢主动出击,摧毁伪唐海州获水镇。今年淮人又卷土重来,欲趁辽人侵我北境,犯我沂、密,王万敢兵寡,力不从心,故我朝命前沂州刺史郭琼率禁军一部与齐州兵,奔赴东南淮海。”

“听说唐主闻我三叛皆平,罢了李金全北面行营招讨使之职。”符彦卿疑惑道,“符某在徐州时,便听说清淮节度使刘彦贞号称淮南良将,其实不过是小人、庸人,听说他多敛民财贿赂金陵权贵,故南朝权贵争相在唐主面前谄媚,说阻我中原王师南伐,非刘彦贞不可。他在寿州积年,常常谎称我王师将南伐,以为自固之计。以符某看,淮南将帅之中,只有一个李金全可堪一战!”

高行周摇头道:“淮南也非只有李金全一人,但总的来说,只是我中原多故,让李氏偏安江淮罢了。”

“唐主小人,屡次趁我中原变乱,试图染指中原,偏偏又胆小如鼠。至于李金全一人,不足为虑!”王章说道。

“郭琼既然镇服了淮南人,不如暂且回师。”韩奕这时说道,“辽人却是我朝生死大敌!”

“应该如此!”杨邠不动声色。

“大军向来出征容易,回师却难。”韩奕又道,“总有部曲军士横行不法,一旦没了仗打,行军途中便做起不法之事,扰民坏稼。韩某以为,朝廷不如命郭琼中途暂时停驻,既为整顿部曲,倡明法纪,也让朝廷有时间准备财帛封赏有功将士。”

“确应如此!”杨邠颌首。

厅堂内,一时鸦雀无声。

韩奕与杨邠看似无心的对话落在众节度使的耳中,却是一条相当高明与毒辣的策略,目标直指青州刘铢。趁朝廷大军讨伐淮南回师,命郭琼率大军在青州暂时驻扎,看他刘铢敢不敢异动。

刘铢若是聪明人,应当马上收拾行装滚出青州。更何况,自从郭威剿灭李守贞等三镇连叛,已经改变了近世江山的格局,那就是禁军的实力已经让天下藩镇认识到,藩镇称霸一方,呼风唤雨的时代似乎开始落幕了。

韩奕提出了这条计策,但见杨邠、史弘肇、王章与郭威四人并不惊讶,他只能在这四人脸上看到赞赏与英雄所见略同之情。

“前日里,青州来报,郭琼部署军士,自海州返回青州本道。”杨邠缓缓说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

苏逢吉心中恼怒万分,他恼怒地举起酒觞猛喝。堂堂宰相,这等大事他竟然闻所未闻,他虽贵为宰相,对军事调动毫无过问之权,这让他耿耿于怀。有兵才有权,如今杨邠主持朝政,大权在握,事无具细,一一过问,他与苏禹珪、窦贞固三相,事事只得拱手,仰其鼻息而已。

其余众人心中惊讶,其一,杨邠等人毫无征兆地完成了在青州的兵力部署,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手段极其高明;其二,他们不由得对韩奕肃然起敬,韩奕置身事外,竟然与朝廷重臣们的主张不谋而合,后生可畏!

众人的表情一一落在杨邠的眼里,杨邠既感到得意,也感到一种天下大局尽在掌握之中的满足感。

“郭兄弟常言青州韩子仲智勇双全,可堪大用,今日一见,此言不虚!”杨邠举觞邀请众人道,“为韩子仲满饮此觞!”

“满饮、满饮!”众人齐声说道。

在这个场合之下,能得到当朝第一权臣如此的赞誉,韩奕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不料,杨邠放下酒觞,又道:

“听闻子仲在洛阳,常常对朝廷有怨言,指摘朝廷的不是?”

“杨公明鉴,下官哪敢指摘朝廷?或许是下官在洛阳惩治了不少贪官污吏,冒犯了卑鄙小人,小人们心怀不满,构陷下官。”韩奕伏拜道。

“有小人构陷,或许也确有其事。”杨邠轻笑,“不过,身为藩臣,应知自己本份。得饶人处,且饶人!”

杨邠指的是王守恩,王守恩被罢了官,回到京师,重贿执政,虽然没有被朝廷追究罪责,但也没有被再任用,只是奉朝请而已,成了比冯道还要闲的人。

韩奕内心愤怒,表面上仍道:“唯奉杨公政令行事!”

“听闻陛下今日遣使召见韩侍中,不知侍中可入宫觐见过陛下?”苏逢吉听韩奕如此说,目中只有杨邠,没有皇帝,更没有自己,心中愤怒。

“下官未曾见到过天使,不知陛下相召之事,苏相公从何得来这个消息?”韩奕装糊涂,并且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