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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佑三年的深秋,郓州城外被数百里水泊包围的梁山上来了一群游客。
当中为首的正是微服的天平军节度使韩奕,从者有都押牙刘德,郓州兵马使蔡小五,义弟郑宝,除此之外,还有新任的天平军掌书记李昉。
昝居润与沈义伦二人,因新任西京留守高行周的极力挽留,所以没有随韩奕来郓州。考虑到在郓州的军政事务,韩奕便聘在京城小有名气的李昉为掌书记,掌管四方文书往来及机要。李昉在京城里过得不太顺心,因自己族叔李崧的关系,他害怕在京城里遇到陶榖,见韩奕主动聘用自己,便欣然来郓州履新。追随藩臣,或许是一个小文官,走向升迁之路的最好途径。
韩奕对李昉极厚,李昉平日里并不忙碌,也乐得跟着韩奕巡视辖地,顺便游山玩水。此番登临梁山,正是韩奕查勘漕运河道之余,顺便来此游览的。李昉为人厚道,又从不搬弄是非,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这样的人别人也爱与他相处。
登临高处,极目西北望,天高云淡,鸿雁南飞,水面上烟波浩渺,使人心旷神怡。落日余辉未了,一轮弯月早已升了起来。
一行雁南飞,千帆湖畔休。
水光先见月,露气早知秋。
李昉宽衣博带,秋天傍晚的风将他的衣带吹起,显得风度翩翩。他轻声吟诵着,转头看向韩奕道:
“韩侯今日可有新作?”
“韩某虽读过不少书,也背过不少汉赋唐诗,但作不得诗。”韩奕笑道。
“韩侯果真如此吗?”李昉深表怀疑。
他事韩奕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一次偶然从废纸篓中捡到几页格调高雅的词作来,其中有“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之语,那是韩奕练习书法时所写,其实是准备寄给李小婉的。若是当面问起,韩奕又说那是亡父所作。李昉百思不得其解。
韩奕没有答话,指着山下横斜的渔船道:“郓州虽屡造战乱,但我郓州其实大有可为。这方圆数百里的大泺,有渔业之利,或是将来能开通漕运,则更有通商馈运之利。就是我等公务之余,来此游历,也可怡情自娱。”
“军上这话未免言不由衷了。”刘德在旁说道。
李昉知道都押牙刘德在韩奕心中的地位极高,刘德参赞军伍,协理经济民事,居功至伟,但并不倚老卖老,凡事谨守以下事上的本份。他听了刘德这泼冷水的话,不免感到惊奇:“刘公,此话何解?”
“明远或许还不知道。”刘德说道,“三日前,三司使王相公在府中设宴,为的是借一场酒宴弥消将相之间的仇隙。”
“文武不和,在下亦有所闻。”李昉答道。
“明远与同窗同年饮酒时,不知是否要行酒令?”刘德问道。
“酒至半酣,当然免不了要行酒令以助兴,通常酒令有误者,不是罚酒一樽,便是罚诗一首。”李昉回道。
刘德抚掌笑道:“那是你们文人墨客的拿手好戏,要是换成我等粗鄙武夫,却是摸不到门道。通常武人饮酒,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讲究的是豪气,哪里懂得附庸风雅呢?”
“刘公说的是,但这也不奇怪。”李昉不禁面含笑意。
“听闻王相公召集权贵饮宴,酒至半酣处,倡议行酒令,拍手为节,节误须罚酒一樽。满堂绯紫皆愿遵从,惟有史弘肇觉得这强人所难。适逢客省使阎晋卿坐在史弘肇身侧,他说一学便会,主动以身示范,史公瞧了,也觉得不难。”
“后来呢?”李昉不禁被话题所吸引。
“史公乃武将,刚学了一手酒令,真正用时,难免手忙脚乱,但因为有阎晋卿在身侧指点,倒也可以勉强对付。明远或许应该知道,苏逢吉苏相公与史公有隙,他随口说因为史公身后有姓阎的,所以才免了罚酒之虞。史公闻言,立刻大怒,将席案掀翻在地。”
“史公未免太欺人了。”李昉道。
“史公虽然强横,但这次却是有缘由的。明远有所不知,史公原本是郑州农家之子,老夫随军上在郑州任上时,听他同乡里人说,史公少时好勇斗狠,专喜惹祸,但凡见有不平事,颇能扶弱锄强。当地有酒妓阎氏,为势家所逼,被史公知晓,史公拔刀相助,代为解决,这阎氏始得脱祸。这阎氏多情,愿以身向报,又自出私蓄,令史公投军去,挣个前程来。史公后来反倒感念阎氏之恩,便将阎氏娶来作为妻室。”
李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了,史公定是疑苏公耻笑自己结发之妻出身低贱!”
“你想想看,史、苏二人本来就水火难容,腹中又有了三分酒气,再加上这涉及自己内室之事,史公焉能不怒?他盛怒之下,找王相公索剑,扬言要当场杀了苏相公。幸亏杨相公王相公一左一右将史弘肇拉住,苏相公这才奔马而还。史公怒气未消,也上马径去,杨相公怕他追杀苏相公,只好跟着。一场本来用意极好的酒宴,就这样收场。”
李昉听了刘德的解说,感到极其惊讶,又问道:“我身在郓州,常与京城通信。我尚且不知,刘公如何能知?”
刘德指着浩瀚烟波,笑道:“出郓州,经寿张,沿着这梁山泊西畔,再溯五丈河西去,可直达京师,一马平川。寻常人步行须七天,但快马急递也不过是一昼夜的时间。”
“韩侯是担忧朝廷吗?”李昉瞧了瞧已经皱起眉头的韩奕。
“苏相公与王相公都想着外放,离开京城是非之地。我焉能不担忧朝廷?”韩奕道,又强颜欢笑道,“不过今日我等出游,不必去关心这些大事。这良辰美景,应当对酒当歌。”
“那韩侯应当当面作一首诗来。”李昉亦笑道。
“好吧,我韩奕舍命陪君子,就‘作’上一首诗来。”韩奕大笑。
韩奕吩咐随从,将带来的酒食奉上,跟刘德、蔡小五、郑宝与李昉等人,席地而坐,谈天说地,将所有烦心事抛到了一边,倒也心惬意满,一直到深夜秋霜下降之时。
他们在梁山下宿了一夜,第二天才满意而归。
行至郓州城外一村舍,只听一阵孩童的朗朗读书声传来:
奕奕梁山,
维禹甸之,
有倬其道。
韩侯受命,
王亲命之:
“缵戎祖业,
无废朕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