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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进策马立在岸堤之上,韩奕负手独立舟头。
“请韩侯止步!”李重进放声大喊。
“李兄为何来此?”韩奕命船夫停下,惊讶地看着似乎长舒了一口气的李重进,问道。
“李某奉陛下口谕而来,请韩侯上岸说话。”李重进坚持道。
韩奕只好依言登岸。李重进从马背上跳下,一把将韩奕拉到一边。
“韩老弟此行,前途堪忧啊?”李重进说道。
“李兄为何如此说?我奉旨出使金陵,虽说是为了两国邦交友好,但更是为了一探南面虚实,哪有甚么个人前途可言?”韩奕疑惑道。
“不瞒老弟,自你当日奉旨离开兖州后,陛下幸临曲阜后,就起驾还朝了,路上朝臣们又议论起老弟此番出使,翰林学士陶毂陶大人……”
李重进三言两语叙述了陶毂、王峻、范质等人的议论经过,又特意观察了一下韩奕的反应。韩奕的脸色变了数变,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愤怒,那王峻覆雨翻云,竟是越来越变本加利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韩老弟,你还是随我还京吧?”李重进接着道。
“李兄认为韩某为投效金陵吗?”韩奕直视李重进。
“这个……”李重进感到为难。
“请李兄直言!”韩奕坚持。
“这个……”李重进字斟句酌,组织着语言,既怕把事情搞砸,又怕韩奕误会,“我是看不出韩老弟有背叛陛下的理由。虽说陛下以前或许对你有所误会,但陛下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之故,并非特意为难你,这次陛下差我前来截回你,也是体现了陛下对你的维护之心,老弟莫要多想了。”
“既然如此,陛下何故在意小人聒噪。陛下九五至尊,金口玉言,岂能朝令夕改?若再有个三五回,小人们定会以为陛下耳软,以为陛下可欺!”韩奕怒道。
李重进知道何为“小人”,这话也大概只有韩奕敢说的出口。
“话虽如此,但君命不可违。你还是随我还京吧?”李重进道,语气近乎哀求。韩奕若是一条道走到黑,执意渡河南行,李重进也不敢用强。
“不!”
韩奕转身指着脚下的浩荡长河,大声说道:“一河之隔,地分北南数国,百年来九州分裂,神州不见一统。今我大周崛起,一统九州之时,指日可待,岂可缩手缩脚,令小人耻笑?我若是忠臣,纵是身在天涯海角,也是大周的一份子。君臣相交,贵在于心,韩某助陛下立国建号,亦曾为国赴死,岂是小人可以污蔑?”
“侯爷自然是忠臣,但陛下担心却是金陵方面的,万一金陵君臣有意与我为敌,侯爷自由怕是不得保证。”
“李兄听说过苏武牧羊的典故吗?”
“苏武?侯爷这是……”
“倘若金陵给了我一个成就个人名节的机会,韩某正求之不得,何惧之有?南朝自称诗礼之国,又自称是李唐衣冠传人,向来藐视中原朝廷文章不盛,俨然以大国自居。他们难道自甘堕落,愿做那匈奴吗?”
李重进无奈:“韩侯好口舌。你既心意已决,我说不过你,可是我该如何向陛下交待呢?”
韩奕解开自己的紫色官服,又抽出横刀,从自己内衫下摆割了一堆布料,将它平铺在地上。
刀光又是一闪,这把曾饮过无数辽寇的横刀,在韩奕的左手掌上斜斜地划过。韩奕面不改色,握了握自己受伤的左手,在李重进的注视下,将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掌盖在那块布料上。
立刻,李重进面前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血手印。日头底下,那血手印分外妖艳。
“听说忠臣的血是碧色的。我的血却是红色的,请李兄将它带回汴梁,陛下自会知晓韩某的心意。”韩奕坚定地说道,不容拒绝。
李重进似乎大为感动,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布料折叠好,千般小心地收好。
“既然如此,李某不敢再在侯爷面前多废口舌,让侯爷笑话。你我此番一别,愿来日汴梁再见!”李重进抱拳道。
此时此刻,淮河岸边,李重进忽然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慷慨之叹。他目送着韩奕再次踏上舟头,和着哗哗的波浪声,向彼岸驶云。他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什么自己负命而来,偏偏反被韩奕说服?或许,北海侯韩奕天生便是一个执掌牛耳的英杰,让自己只有俯首听命的份。
彼岸是什么?
彼岸是“外国”,一条大河将南北生生地撕裂。站在烟波之上,韩奕听到的是金戈铁马的嘶鸣声,看到的是你来我往的战国故事。
而今,我站在了时代的潮头之上,韩奕作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