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林稚子没有回家。
龙美骑着她那辆脏旧的三轮车,说要带他们去一个好地方。三轮车出了城市,拐上安静的乡间公路,一路上绿树成荫,空气湿润,龙美大声唱起了一首《卖菜歌》:“曾梦想开平治宝马,看一看世界的繁华,这情景注定只能在梦里出现,这辈子没法儿实现……”
林稚子笑得差点儿从车上滚下来。
三轮车行至一段坑洼处,“吭哧吭哧”颠簸了几下,不动了。龙美试了试,告诉他们,三轮车没电了。
不远处,有一爿小店,正好是家修车铺,没什么生意,几个大叔正围着一个矮桌打麻将。龙美说要充电,一个老伯指了指墙角一根插线板,又转头打麻将去了。
插好了电,三个人坐在小凳子上等。百无聊赖之际,龙美开口:“要不,咱们玩脑筋急转弯吧!”
灏闻言色变,忙起身走开了。林稚子撇嘴道:“无聊!”
那边有人输了牌,有人骂骂咧咧,最后拌了几句嘴,牌局散了,就剩下一位老伯。牌桌上麻将乱作一团,老伯叹着气,独自再把“城墙”垒起来。
龙美眼睛一亮,试探道:“大爷,我们陪你打一圈好不好?”
“会吗?”老伯打量着几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龙美拍胸脯道:“放心吧!我妈每次上厕所都是我替她,从来没输过。”
牌桌再次支起来,林稚子和灏不情不愿地被吆喝到牌桌上,龙美打包票道:“放心吧!不会的,我教你们。”
一圈下来,龙美发现灏才是那个高手,但是这个高手自己并不想和牌,而是一直给林稚子做老师。
“哎呀!你要记牌啊!你不是数理化学霸吗?玩的就是相邻数嘛!对!就是这样。六条有两个在龙美手里,一个被大爷打下去了,你就别想了。你还想要七饼?我给你啊!你想要的我都给你,只要我有,都给你。”
大爷叹着气笑。龙美看不下去了,摔了牌,说:“不玩了,不玩了,这样怎么玩?这也能秀恩爱?什么哥哥?表哥、堂哥?你爸爸根本不认识他啊!”
“要你管!”林稚子撇撇嘴道。
大爷打圆场,要再玩一圈,于是重新洗牌。
灏温柔地说:“这次你一定能和牌。”
林稚子笨手笨脚地把牌码到自己面前,重新认识这些陌生的麻将牌。她还是不知道怎么记牌、算牌,她去摸的牌,都是正面朝下,她不拿回来翻过来看一下,就猜不出那张牌代表的是什么数字。她也猜不出别人下一张要打什么牌,她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牌,但要摸到想要的那张牌,只能凭运气。
这是林稚子第一次打麻将,她感到一种奇妙的乐趣。谁会想到,早晨还在学校认真听讲的好孩子,现在会坐在一家乡村修车铺的门口打麻将。同时,她又从打麻将中悟出一些浅显的人生道理,生活如同一桌麻将,对于她这个生手来说,无论什么结局,她只能接受。
就在这时,灏放出一个七万,林稚子接受了她和牌的事实。龙美气得要奓毛。
三轮车的电瓶充满了电,可以重新上路了。再次上路后,林稚子已开心了起来,她也学着龙美唱起那首《卖菜歌》:“经历了城管追杀工商的收费,这笑容依然纯真。”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不觉,三轮车已开出离城四十里。在这座城市南郊的大山里,有一处温泉山庄,龙美曾给这裏送过菜。她将三轮车停在一道围墙旁,熟门熟路地带他们来到山庄后面的一处泉水。泉眼无声,潭水清澈,蒸腾着白色的水汽,被林遮树掩。
龙美脱掉外衣,只留下胸衣和底裤,年轻的身体,紧致而修长,只是后背和手臂上隐隐有一些暗红如蚯蚓般的瘢痕。她回头笑笑,像一尾鱼一般,纵身跳进泉水里。水中激起水花,她很快不见了踪影。
林稚子站在水边犹豫着,用手摸了摸水,温泉水滑,她心动了,正打算脱衣服,看到灏在一旁,又害羞起来。灏明白了,转过身,说:“你自便吧!我去前面看看。”
当龙美从泉水中潜出,伸手拉她时,她没有拒绝。
水温舒适,林稚子伸展手臂,划水的手臂不小心触到了龙美手臂上凸起的疤痕,奇妙的触感让她触电似的缩回手,龙美却不以为然地笑了:“我妈打的。”
林稚子听了,心裏颤抖了一下,相依为命的母女,不是更应该彼此爱护和珍惜吗?
“我考试不及格的时候,我丢了两块钱的时候,她都会打我。我和同学打架,把对方的头打破了,他爸妈找到家里,她不分青红皂白,抄起一个细竹竿就抽我。她从来不会问为什么。”
这就是破罐子破摔的理由吗?林稚子很想问龙美。
“一个单亲妈妈,想让女儿有出息,给自己争口气,其实有什么错呢?没错。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想要多一点儿理解,多一点儿关心,也可以理解吧?可我们就是没办法做到。”龙美转过身游开了几米,说,“我是说啊,有的人和父母的缘分很浅的,看开点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