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意外的拥抱之后,龙美再来林稚子家补课,灏都避而不见。林稚子问起原因,灏只是淡淡地说:“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问他有什么原则,他又不说。
老师罢工,林稚子也没办法。龙美再来,灏不现身,林稚子只好说这位很远房的表哥治病到了一个疗程,回老家去了。
龙美信以为真,但也猜到灏突然离开可能和她的“冒犯”有关。刚刚陷入爱河的少女失恋了,再来时就恹恹的,补课也打不起精神。林稚子不是一个好老师,比如,当龙美提出“如果全世界的人同时放屁,会发生什么后果”这种化学难题时,林稚子只会敲桌子:“认真点儿!上课呢!”
院中的无尽夏在五月上旬开始孕育第一批花朵,泛白的花球缩在叶中,日照雨淋。花球逐渐被日光着色,不断膨大。五月下旬,第一批花朵到达盛况,蓝色的花球沉甸甸地坠在枝头,美不胜收。
莘莘学子就像这花一样,要孕育整个青春的圆满。五月末,骄阳似火,全城煎熬,全城高考。
林厚朴在女儿高考的前一天回来过一次。林稚子以为爸爸是特意回来陪她,给她加油打气,但爸爸回家后只是在书房里东翻西翻地找东西。
“找什么啊?我帮你?”林稚子出现在书房门口,早已收起了那日的怨怒,变回了乖女儿模样。
林厚朴抬头,没来由地一慌,一本书掉在了地上,他干涩地笑笑,弯腰去捡那本书:“不用了,我找一份文件。”
林稚子“哦”了一声,走出了小书房,去玻璃花房给花浇水。
很快,林厚朴找到了他要的东西,匆匆装进公文包,经过客厅的时候,向女儿打了声招呼:“稚子,我走了。”
林稚子放下喷壶,疾步走出花房,倚在门边,叫了声:“爸爸!”
林厚朴停下脚步。
林稚子望着他。他有些老了,记忆中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而现在,鬓角白发丛生,以前,她竟没有注意到。
成人的世界,她试图去理解,她与眼前这个男人的感情,她也试图去厘清。也许,他对婚姻的失望,偶有一些瞬间也曾映射在她这个女儿的身上——叛逆、固执,独立得可怕,不够乖顺。因此他才急着要抛弃这一切,去缔结一个新的家庭,开创一种新的生活?书上说,父母与子女是前世的缘,有些人,父母缘很浅。她想,也许自己和父亲缘尽于此,何不在这有尽的生涯里,彼此温柔相待?
她说:“爸!那天,我不应该对你那种态度,那么对你说话。”
林厚朴一愣,旋即尴尬地笑了笑,更加无地自容,说:“稚子长大了。”
“爸!你都有白头发了。”
“傻!我早就有白头发了,焗油好几年了。”
这时,林稚子莞尔一笑,说:“我帮你焗油啊!过来。”
她像招呼小孩子似的,拉他进了花房,给他搬来椅子,然后开始调配膏剂和精油——当然,这些染发膏和精油都是她制作的。林厚朴起身要走,又被她按回椅子:“别动。相信我,纯植物,不含丙二胺,无刺|激性,无毒素,既保持草本精华原有的鲜活成分,能有效补色,又对受损发质有良好的修复作用,你值得拥有。”
没有谁的容颜可以永驻。林稚子为林厚朴的发顶涂抹药膏,视线逼近,他眼角和额头的皱纹清晰可见,岁月如水分一般从脸上抽走,无人幸免。父女俩都沉默不语。她的手指轻轻按摩他的头部,他微微闭上眼睛,阳光在眼皮上滚动,刺痛了他似的,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说:“稚子,爸爸对不起你!”
林稚子没有回应,转身去拿毛巾,语气轻松地说:“等十五分钟就好了。”她背过身去,悄悄地哭了。
十五分钟后,林厚朴容光焕发,他仍要走。出门的时候,林稚子又忍不住叫了一声:“爸爸!”
“怎么了?”
“明天我高考。”她提醒他。
林厚朴轻松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祝你旗开得胜。”
林稚子也笑了笑,看着他走出门外,他已经不是那个为了女儿的幼儿园舞蹈表演而推掉重要会议的男人了。她失去了他。缘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