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稚子来到医院门口的水果小店,想给妈妈买点儿水果,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妈妈喜欢吃什么水果。她犹豫了一下,买了常见的香蕉、苹果,然后买了自己喜欢的山竹,负荆请罪去。
来医院看望唐细辛,林稚子是存了一点儿私心的。通向唐细辛的办公室,必须要经过宫灏的科室,此刻正是上班时间,也许,可以遇见他。经过他们科室时,她特意转头看了看,很遗憾,宫灏并没有当班,或许已经下班了,他常坐的那个配药窗口的位置上,坐了一位瘦瘦的同事。林稚子失望地朝前走去,这时,配药室后面的门打开了,宫灏已换上了自己平常的衣服,和苏茉一同走出来,苏茉正贴心地为他整理衣领,随口问道:“去吃川菜吧?”
三双目光交错,大家都觉得有些尴尬。宫灏不像之前那样“失忆”了,他记得那晚夜游公园的事,也记得那奇妙的亲密感觉,他无法对林稚子再视而不见了,于是,故作轻松地打招呼:“稚子,你来了。”
林稚子也假装云淡风轻地笑笑,大方得体地回答:“嗯,去找我妈一起吃晚饭。”
两人眼里的躲闪还是让苏茉看出了端倪,那个“稚子”的亲昵称呼也刺痛了她,她像老母鸡似的站在了宫灏的身前,甜甜地笑了笑:“稚子啊!这名字真好听,单纯、天真的意思吧?”
林稚子曾在那次同学聚会的酒店走廊里与苏茉有过短暂的一面之缘,但彼此印象深刻。这一刻,苏茉阴阳怪气,林稚子知道来者不善,但也不惧她。兵来将挡,她迎着苏茉的目光淡淡地笑了笑,以示礼貌。
“听说你在调查宫灏以前的那起车祸?真是有心了。只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们宫灏的事如此关注?不会是爱上他了吧?那不巧了,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苏茉顺势挽住了宫灏的胳膊,脸上是笑的,但句句如刀,直指林稚子。
面对指责,林稚子没办法做到坦然,她知道自己爱的不是宫灏,但她对宫灏那种复杂的情感,很难说不是僭越。她有点儿心虚,辩解道:“我调查这个,不只是为了他,我自有我的道理。再说,宫灏车祸后,留下后遗症,作为女朋友,难道你不想搞清楚其中的缘由吗?”
苏茉有些气结,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就恶狠狠地瞪了宫灏一眼。宫灏见状,底气不足地对林稚子说:“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当时警方查了很久都没有结果,你不要再做徒劳的事了。有些事,是命中注定,是注定没有结果的。”
他一语双关,似有所指,林稚子没好气地说:“徒劳就徒劳,世上所有的事一定要有结果才有意义吗?我就愿意浪费时间、浪费感情。”
眼看要戗起来,宫灏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多少有些不自在,他目光躲闪着,垂眸沉了沉气,说:“随你便吧!”转头对苏茉说:“我们走吧!”
苏茉挽着宫灏的手臂走了,和宫灏继续商量吃什么,她的声音不大,却是林稚子正好可以听到的音量:“吃完饭陪我去试婚纱吧!”
他们要结婚了?林稚子心裏“咯噔”一下,那乍现的温柔、偶尔的情迷,也不属于她了吗?她的心像漏了一个大洞,空落落的,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心头。
林稚子上了楼,唐细辛的办公室门开着,她已换上了家常衣服,正坐在办公椅上,一只手绕到后背去,轻轻地捶着背。她看到女儿,像她们之间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一样,疲倦地笑了笑:“你这么早就下班了?今天不忙?”
“你呢?是不是做手术了?腰疼吗?我帮你按按吧!”林稚子走过去,心裏有些酸楚,而后站在妈妈的身后,伸出手轻轻地帮她按摩。
“今天手术有点儿多,人手不够,给我排了五台,还好,以前我最忙的时候,一天做了十四台手术,下了手术台,就在手术台后面的地板上歪着睡着了。”唐细辛甘之若饴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天伦,感慨着工作的不易。
林稚子手上的动作用力了一些,嗔怪道:“你现在能和以前比吗?你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了,再干两年就该退休了,你能和那些年轻人比吗?身体怎么吃得消?爸爸现在是那样子,万一你再……”
“呸呸呸,好好的,说什么晦气话,我身体好着呢!”唐细辛一回头,发现林稚子哭了,吃了一惊,问,“你怎么了?”
“我希望爸爸和你都身体健健康康的,我希望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这样的情绪流露,即使是在父母离婚的时候,林稚子也没有过,她总是表现得那么坚硬、漠然、事不关己,而黄阿姨的死、小玉的眼泪,仿佛轻轻地撞开了她心裏那个坚硬的壳,露出了柔软的部分。
“好好的,哭什么嘛!多大了,还哭鼻子。我和你爸爸不都好好的吗?”唐细辛用自己医生惯有的思维暗忖女儿可能生病了,于是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是不是不舒服?”
“妈,黄阿姨她去世了,小玉现在是孤儿了。”林稚子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唐细辛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她“噌”地站了起来,没站稳,朝后退了一步,靠在了桌沿上,声音有些发紧:“老黄去世了?怎么回事?什么病?怎么这么突然?”她回头手忙脚乱地抓自己的包,“其实我还想着这几天忙完去看看她,怎么这么突然?走,去看看。”
林稚子悲伤地摇了摇头:“明天就下葬了。逝者已矣,只是可怜小玉了。”
“走啊!小玉没人管,我管。”这一刻,唐细辛流露出她在职场上的果敢和担当来。
林稚子迟疑了一下,跟着唐细辛往外走。两人刚刚走到门诊大厅,就见几个医护人员推着一辆担架,手忙脚乱地冲进来。一阵嘈杂,血流了一路,担架上躺着一个女孩儿,头发散乱着,头歪向一边,奄奄一息,已经休克。
“医生,一定要救救她啊!”
“这孩子命苦,想不开了。”
陪同的人七嘴八舌,林稚子一眼认出,说话的那两个女人正是白天陪在小玉身边的街坊大婶,小玉的舅舅也在,气急败坏地说:“就会给人添乱。”话说得凉薄,让人闻之心酸。
林稚子又惊又吓,拉住唐细辛:“妈,妈,那是小玉,小玉。”
唐细辛马上上前,简单检查了一番,厉声吩咐:“送急救室,马上准备输液输血。”
小玉被推进了急救室,唐细辛重新换上了手术服,一位主任见状,自告奋勇:“唐院长,我来吧!你忙了一天了。”
唐细辛没有理会,径直冲进了抢救室。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稚子站在外面忧心忡忡。血浆告急,护士心急如焚地出来调取血浆,被告知要去总院调取。通向急救室的那道门开开合合,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林稚子的心七上八下。一个小时后,唐细辛终于拖着疲倦的身体从急救室出来了,转头对家属说:“人没事了,生命体征平稳,过半个小时可以进去看她。”
舅舅并不急于看小玉,担忧地问:“医药费得多少钱啊?我没带那么多钱。”
“记我账上。”唐细辛简单干脆地说,回头又对手下的医护吩咐,“观察后安排养护病房。”
手下的护士嘀咕:“那个,病房……”
“记我账上。”
这一刻,林稚子想给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她从来没有发现,穿着白大褂的唐细辛是如此美丽优雅,但矜持和疏离让林稚子不善如此表达,只是含蓄地说:“你累了,快去休息一下,我去看一下小玉。”
小玉已经醒了,瘦瘦的身体躺在病床上,单薄得像一张纸,脸上已恢复了血色,手腕上缠着纱布,另一只手臂在输液。见到林稚子,小玉的眼角又滚下泪来,不好意思地叫了声:“姐姐,对不起!”
“傻瓜!你是一个大傻瓜。”林稚子找不到别的词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妈妈走了,我是一个没用的人,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和负担。”
“你不是累赘和负担,你不是没用的人,我知道你的感受。有一段时间,我也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我也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是个没用的人;可是,有一个人,陪伴我,走过了那段岁月,是他让我明白,那个真正的自己、那个发光的自己,也是要慢慢去寻找的。小玉,我们都管你,让我陪着你,去寻找那个曾经自信坚强的小玉,好吗?”
小玉似懂非懂,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