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稚子出差的日子,宫灏并没有频繁打电话和发微信。他不会过度表达,而是恰到好处地克制着,但他会关注出差城市的天气,叮嘱她添衣减衣。她穿高跟鞋磨破了脚后跟,在电话里向他抱怨,他会告诉她,在她行李箱的外侧放了几个创可贴。她去拿,在那里还发现了一盒胃药。她去机场时是他送的,就是在那时,他把这些小小的物件放在了她的行李箱里。
林稚子莞尔一笑,把创可贴贴在伤口上,再穿高跟鞋走路,一点儿也不觉得痛了。林稚子从前太过矜持,现在终于渐渐放开,笨拙地讲情话:“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电话那头的男友不解风情,说:“不,我只对蠢笨的女朋友才会这么体贴周到。”
真是一个猝不及防的表白,这是他们在一起之后,他第一次亲口承认她是他的“女朋友”。这个不经意的表白,让她的心裏涌出默默的欢喜。她感受到真切的爱意,这爱纯洁透彻,却令她受之有愧——连她也不知道,她迷恋的是他,还是“他”?
一个月后,学习结束。飞机落地,宫灏驱车来接她。已是隆冬天气,下了冻雨,路况不好,他把车子开得很慢。她一上车,他就递给她一杯奶茶,捧在手里还热着。雨越下越大,车速很慢,林稚子有点儿急,催他,他笑笑说:“急什么,前面还是雨啊!”
从前,灏也会这样说:“急什么,前面还是雨啊!”他和灏的相似之处越来越多了。林稚子歪着头看他,不说话。他见状,又帮她将吸管插入奶茶里。
车从郊外的机场驶入城中,林稚子觉得饿了,看到熟悉的店铺,便提议去吃饭。其实,她只是馋了,在香港数日,她没有吃到可口的食物。下车进店,点了餐,有一盘她爱吃的酱烧海螺——他吃得很少,一直帮她用牙签挑海螺里的肉,细心周到,很会照顾人。
吃完饭,宫灏再次启动汽车送她回家。交通堵塞,他依然开得很慢,过了两个红灯后,路况通畅起来,车少人少,忽然,一位老太太从路口窜出来,她走得很急,宫灏一惊,急踩刹车,那老人也吓了一跳,应声倒地。
雨更大了,天快黑了,半明半暗,雨越大,世界反而越静。林稚子听到雨水打在地上的声音,鸟在远方扑腾翅膀的声音,以及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出车祸了,撞人了。那老人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如死去一般。
怎么办?
林稚子回头看时,宫灏已下了车,他撑着伞跑到老人身边,招呼林稚子下车帮他撑伞——他打算为老人做简单的检查和急救。谁知,那老人睁开眼,揉揉胳膊,扶着他的手站了起来。除了淋湿了,老太太看起来并无大碍。
“阿姨,对不起,您觉得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吧!”宫灏坦然地说。
没想到,老人微微活动了四肢,竟然爽快地说:“没事,什么事也没有,怪我走得太急了。”
“我还是送您去医院吧!”
林稚子也下了车,心有余悸地走近,老人正急着挣脱宫灏的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说没事就没事,别耽误那功夫了,我还要去对面超市买打折鸡蛋呢!限时抢购,去晚了就没了。”
老太太挣脱了他,林稚子忙帮她捡起伞,老人撑着伞,朝马路对面走去。
虚惊一场,两人都吓出一身冷汗。二人回到车上,将车停靠在路边。
“会害怕吗?被讹?被诬陷?要巨额的赔偿?无休止的纠缠?”
“会啊!我刚才吓蒙了,这可是一条生命啊!”
“有没有一瞬间,想要逃?”林稚子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比起巨额赔偿、诬陷纠缠,坦然面对后的心安更重要。”为平复心情,宫灏打开车窗,点燃了一支烟抽,是成年男子的姿态。
林稚子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他不完美,但此刻,他的光明磊落让她自惭形秽。她低下头,思忖着,良久,说:“宫灏,对不起!”
“什么?”宫灏没有听懂她这句没头没脑的“对不起”。
“当年,我妈妈撞伤了你,她没有救你,她逃了,我想要代她说一句‘对不起’。”
烟雾袅袅,飘散在雨中,很快消失不见。宫灏一惊,手抖了一下,烟灰落在了膝盖上,他用手去掸掉。他没有看她的眼睛,迟疑了一下,问:“你,也知道?她告诉你的?”
行车记录仪的事在心裏翻了个滚,林稚子没有提起,只是淡淡地说:“嗯!她告诉我了。”
宫灏解嘲地笑了:“那你一定也知道那件事了,我要挟她,她不得不利用职权签下了苏茉的订单,不过,苏茉公司代理的东西我看过,质量很好。囡囡,你看,我也是一个漏洞百出、龌龊的人。你妈妈一定是为了阻止你和我在一起,才说了这些事,她肯定告诉你,我和你在一起是有所企图、居心不纯,对吗?”
“是吗?你告诉我不是,我就信。”
“不是。我是因为……”
林稚子打断了他:“别说了,我相信你。”她不想他为难,可能他也不知道,是宫灏爱着她,还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爱着她。
两人都沉默了。沉默也是好的,从前和灏在一起也是这样,不说话的时候,各干各的事情也不觉得寂寞。
到家时天已尽黑,宫灏送她到家门口,从后备厢里拿出她的行李箱,她没有主动伸手去提,他便提着,与她一同走到院门口,看着她打开了门。经过院子,院中大多数花已衰败,却仍有一枝绣球花绽放着,在路灯和雨影中是幽幽的蓝,气味清幽。他轻轻地赞了一句:“这花真漂亮。”
“这种蓝色的绣球花叫无尽夏,花期很长。你看,它还没枯萎,夏天还没结束呢!”
家里亮着灯,林稚子有钥匙,打开入户门,两人在玄关处站定了。宫灏放下箱子,略显拘谨,但目光从左到右,客厅的两人都被关注到了,他礼貌周到地说:“叔叔阿姨,你们好!”他没有像在医院一样称呼唐细辛为“唐院长”,而是从那种上下属关系中脱离了出来——他只是一个来见女朋友父母的小女婿。
林厚朴见状,已猜到了几分,脸上露出姑婆般的温情和八卦的惊喜,热情地招呼:“是稚子的朋友啊!快进屋坐!”
唐细辛正在客厅倒水,一抬头看到宫灏,像被蝎蜇一般,手一抖,水洒了出来。她索性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怒目直指宫灏,丝毫不留情面:“你还有脸来?”
林稚子听得心惊肉跳,她知道妈妈反对他们,但未料到妈妈会不留情面至此,一时护爱心切,她厉声反驳回去:“妈,你不能这样对我的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出尔反尔的小人,龌龊下作的伪君子。”唐细辛毫不顾忌体面,张口就随意辱骂,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宫灏不明所以,眼神沉了下来,但依然保持风度,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