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已久,官船渡已是一片忙碌景象,大小船只纷纷拔锚起航。
忙乱之中,突然间一片寂静蔓延过人群。
钱汝珍当然明白这帮伸长脖子的家伙在看什么。
凤凰泰然自若地面对着江面上无数的目光,随着钱汝珍踏上他的座船。
船夫好半天才醒悟过来,其中一个绰号“长脚郑六”的船夫偷偷地扯一扯钱汝珍的衣角,低声说道:“钱夫子,有没有搞错?带这个女人上路,龙女不找我们麻烦才怪!”
龙女与川江帮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委实犯不着无缘无故地去得罪她。
钱汝珍无可奈何地摊摊手:“这是县太爷的七妹。”
长脚郑六“哦”了一声,认命地闭了上嘴。
川江帮的鱼龙百变大旗升起。
凤凰站在船头,望着两岸高耸的山峰与山脚下一列列的纤夫,微微皱起了眉。这样逼仄的峡谷,这样艰难的行船,水流湍急,船行缓慢,怎及得中原大地上纵马扬鞭的快意。
钱汝珍站在她身边,注视着江面的水流,踌躇良久,终究说道:“朱小姐,还是进舱去吧。巫峡水急滩多,在舱中还是稳妥一点。”
凤凰回过头瞥了他一眼:“不要叫我朱小姐,很难听的。汴京人都叫我凤姑娘。”
“朱”小姐听起来的确有点儿不雅。钱汝珍暗自里一笑,说道:“凤姑娘,还是进舱去吧。”
凤凰摇摇头:“我想看看。”
钱汝珍暗自叹气。
凤凰在船上看风景,可知水中会不会也有人在看她?
船夫们时不时胆战心惊地望一望船头临风而立的凤凰。
凤凰则仰着头出神地凝望着远远云雾中缥缈的神女峰。
姬瑶花是不是就在那座山峰上等着她呢?
钱汝珍忍不住又一次提醒道:“凤姑娘,我想我们还是进舱去好一些吧。”
凤凰转过身看着钱汝珍:“钱夫子是担心龙女会发现我、来找你们麻烦?川江帮也算是一方霸主,怎么就容忍她在川江之上这样兴风作浪?”
钱汝珍叹了口气:“龙女是巫山弟子。川江帮还不想得罪巫山门。”
凤凰长眉一挑:“你怎么知道她是巫山弟子?巫山十二峰,她是哪一峰?”
钱汝珍答道:“她若不是巫山弟子,又怎敢在巫峡之中也如此胆大妄为?难道巫山门就能容忍她不成?”
凤凰略一疑神,便说道:“就算她是巫山弟子,川江帮若是赶走了她,巫山门中其他弟子也只有感激你们的份儿。”
钱汝珍尴尬地笑笑。
凤凰随即明白过来:“不要是你们都斗不过她吧?”
此言一出,船夫们都怒形于色。
只不过,凤凰身量高挑,气度端凝,本就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架势,此时长眉轻挑,凤眼微竖,斜睨着川江帮众人,嘴角似乎隐隐挂着一丝鄙夷的微笑,一群见惯惊涛骇浪的汉子,竟被她居高临下的气势逼迫得不敢贸然发作,只能在心裏暗自嘀咕,纷纷低下头去。
钱汝珍若有所思地望着凤凰。这样一个女子,似乎生来就应该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飞凤,怎么会误入这峡江的急流之上?
走在前面的船只突然间传来一阵喧哗,有人惊恐地叫道:“龙女!龙女出来了!”
凤凰这艘船上的船夫反倒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总算来了,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可以放下来了。
前面的船只向两边散开,让钱汝珍的座船迎上了正当航道的那方礁石。
礁石上斜斜地坐着一名发色微黄、面色微褐的年轻女郎,暗青色的紧身鱼皮水靠,衬得她的身姿如此婀娜曼妙。
钱汝珍清一清嗓子,提高了声音说道:“龙姑娘别来无恙,川江帮受命护送朱大人小妹过境!”
龙女自礁石上缓缓站起身来,掠一掠头发,望向船头的凤凰。
凤凰有些困惑:“奇怪,她的眼神瞧起来好像不是一般地讨厌我啊。”
钱汝珍微微一笑:“凤姑娘也不是一般的漂亮啊。”
他这话说得唐突,令得他自己说完之后心中都是一怔。凤凰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异样的迷惑。她知道自己很美,所到之处,总会引起人群的轰动。只是没有人胆敢如此唐突地当着她面评头论足。她感觉得到,这个看起来有些滑头的年轻师爷,看她的目光,并不是她从前所常遇到的那种混杂着敬畏的爱慕,而是专注得灼灼逼人的审视,令她不能再如往常一样视而不见。
隐藏着的不自觉的炽热目光,与他的外表很不谐调啊。
龙女望着凤凰,过了片刻,曼声说道:“钱夫子,你说我会让路吗?”
她身子一侧,没入了水中,飞溅的浪花中,隐隐可见暗青色的人影水底游鱼一般逼近川江帮的船。
两侧的船只拼命躲往一边。
岸上的纤夫将纤绳牢牢地缚在树上,趁这个机会坐下来歇息。
钱汝珍的神色变得极为凝重,咬着牙下了命令:“拦住她!”
他实在很不愿意与龙女撕破脸,但是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否则川江帮再也不要在川江上行走了。
川江帮给朱县太爷找了不少麻烦,现在该轮到朱大人整治他们了。
六名船夫,包括那长脚郑六,都跳下了水。
凤凰注视着水底缠斗的人影,忽而说道:“川江帮就不能多调一些人手来吗?”
钱汝珍摇摇头:“不是每个船夫都能够在峡江之中与龙女斗的。这六个人,已经是帮中一流的好手了。”
片刻之间,六名船夫已经轮流浮上水面换了一次气,龙女却始终没有浮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