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他们上了峨眉山,也没见姬瑶花露面。
枯茶师太在大厅中接待了他们一行。见到凤凰这位侄孙女,枯茶师太不过略露一丝笑意表示高兴,严厉的目光随即转向了钱汝珍。
她不注意姬瑶光,却先打量钱汝珍,这让钱汝珍心念不觉一动。
枯茶师太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传闻?
打量他良久,枯茶师太说道:“听说你原本是重庆一个殷实人家的子弟,家中子弟或读书或从商,唯独没有一个舞刀弄枪的。你却居然能够与巫山门的龙女在水中争斗,若非你不能像龙女那样长时间闭气,龙女只怕也未必能够制服你吧。你究竟是谁家门下?”
凤凰不觉侧过头看着钱汝珍。
这也是她心中隐约的疑问,只不过一直没有看得很重要而已。
钱汝珍还在迟疑之际,姬瑶光已经吃吃地笑了起来。
峨眉山势高峻,虽然已是春末夏初,山上仍旧寒气袭人。姬瑶光瑟缩在太师椅中,严严实实地裹着一领他在上山前叫钱汝珍买来的棉袍,整个人只露出一张面孔,盯着钱汝珍,笑嘻嘻地说道:“钱夫子,师太在查问你家世呢,你懂不懂师太的意思?还不快快从实招来,好让师太放心。”
姬瑶光话里的促狭,让钱汝珍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窘迫。
他定一定神,方才答道:“我是巫山门集仙峰的弃徒。”
凤凰禁不住“啊”了一声。
她自然知道巫山门中训练弟子的这个习俗。巫山十二峰,每一代虽则只传十二名弟子,实际上各峰都不会只选一名幼童来培养。优中选优,能够在严酷无情的训练中脱颖而出的那一个,才能成为正式的弟子;其他人都会被淘汰。失败者的下场,是很悲惨的。侥幸不死者,往往也就此再不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凤凰知道,与自己一同习练飞凤峰武功的五名幼童,三人在练气时血崩而死;一人手足残废,虽生犹死;另一人落下终身吐血之疾,原有的一身惊人力气,消失无踪。
钱汝珍能够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个中艰辛,只怕是不足以为外人道的。
钱汝珍脸上时时挂着的玩世不恭一般的微笑,此时已然褪去。他望着空阔幽暗的前方,慢慢说道:“最后一次训练时,我们还有两个人。师父——啊不,我不能再叫他师父了,应该叫齐先生。齐先生说他最近在南海一户采珠人家家中收得一名女徒,天生异禀,小小年纪,就能够在水下呆上整整两枝香的时间;所以那一次他给我们定下的也是两枝香的时间。另一人死在了水中,我虽然侥幸挺了下来,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真切地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说到此处他微微一笑:“不知死之可畏,则不知生之可爱。我知道下一次我不会再有这样幸运,于是我决定放弃。本来齐先生是要废了我才放我走的,但是我这个人,向来油嘴滑舌地哄得他很开心,他一时不忍心,就高抬贵手放过了我,只让我发誓,不得收弟子;不到生死时刻,不得用集仙峰的武功与人动手。”
厅中一片寂静。
那么他认为,巫峡之中,龙女拦住他们的船、要逼凤凰自毁容貌时,是到了生死时刻了?那个时候,他究竟是为了凤凰,还是为了川江帮的威望,才会冒着生死之险去迎战龙女呢?
凤凰的双颊不知何时已染上一片晕红。
姬瑶光若有所思地望着钱汝珍,喃喃自语般地说道:“难怪得……”他随即凑近了钱汝珍,低笑道:“钱夫子,你可知道,巫山十二弟子之间,习练了相生相克之武功者,不成佳偶,便成怨偶?不成知己,便成死敌?所以有些人见了另一些人,就会像猫儿见了鱼一般,由不得他不靠过去。咦,钱夫子,你居然会脸红?”
钱汝珍啼笑皆非,凤凰则恼怒地瞪视着姬瑶光,只苦于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让他闭上那张嘴。
枯茶师太出了一会神,冷冷说道:“原来如此。峨眉门中都是女子,你和你那些手下,住在这儿也太不方便;再说有我照看凤凰,也不必你再留下来了。带着你的手下尽快下山回去吧。逢春那儿,自有我去交待。这些日子以来,外面流言纷纷,我们都该避一避嫌疑才是。”
凤凰愕然望着枯茶师太。
枯茶师太很明显是在防范钱汝珍,阻止他与凤凰的继续接近。
她蓦地明白,在世人眼中,在枯茶师太眼中,只怕出身平凡、混迹草莽的钱汝珍,是不应该与她走在一起的吧。外间流言,只怕多数也是在说钱汝珍不自量力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