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试放榜,朱逢春以第二十名中了进士,殿前对答,大获圣心,吏部默察圣意,点选朱逢春为巴东知县。
巴东本是大宋最小、最穷的县,加之此地民风强悍、朝廷威仪难行,历任知县,无不视之为充军流放一般。太宗朝时,十九岁的寇准考中进士,朝野哗然,认为朝廷取士太过锐进、有损国体,于是头角峥嵘的寇准便被派至巴东任职,以此作为磨练之途。但自从寇准寇大人成为一代名臣之后,巴东之小与穷虽则未变,名气已是扶摇直上,初登仕途的青年士子们,私下里已将巴东知县一职视为终南捷径,认为不是朝廷寄予厚望的年轻官员,是不会被派往此地磨练的。虽则三年磨练下来,总有一小半翻身落马的,一大半狼狈而逃的,但只要能够平安熬过这三年,至不济也能够越级擢升。大宋多年太平无事,官员三年一考选,按资历逐级升迁,寻常青年官员,多半要熬白了头才能升到的品级,巴东知县往往一跃而至。是以年轻士子们对于巴东县令一职,当真是又怕又爱。
朱逢春出身将门,却弃武从文,考中进士,只此一项,已大得官家与朝中大老们的赞赏;更兼他耳濡目染,自幼熟知政务,处事干练,绝非寻常来自田间草莽的士子可比,是以朝廷对他期许甚高。朱逢春被派往巴东任职,朝堂上下,心照不宣,皆知以朱逢春的才干,这不过是青云直上之前的必要磨练。
上任之前,朱逢春还有一件大事要办,就是迎娶已经聘定的程小姐。
进士榜一到江西,程家已经知道,只等京中信来,便打点行装,送小姐入京成婚。
时当岁末,风雪交加,道路泥泞难行,程小姐嫁资又丰厚,是以程家早早便雇了船只,准备走水路入长江水道再转运河入京。
程家船队启航之际,当地乡民聚满了岸边前来送行。程家一介乡绅,却得了朱逢春这么一个贵婿,令他们不能不艳羡万分。
湖上风雪弥漫,半里之外,已不见岸影。
紧闭的窗内,隐隐传出侍儿与程小姐说话的声音。船上无聊,程小姐正与侍儿玩开交线,时时飘出嬉笑之声。
在冰冷刺骨的水底,齐小鱼纤巧的身影浮了上来,悄无声息地依附在船舷上,怔怔地听着窗内飘出的笑声。
程小姐虽然掌管家事已久,毕竟仍不过是一个玩心未泯的年轻姑娘。
天色昏冥,明明不过午后,看起来却将入夜了。
前方便是龙王庙。
这一片水域,漩涡众多,水流湍急,又正当进入长江水道的要塞,历年以来,大大小小的失事船只,不计其数。若非冬季水枯流缓,又无大风大雨,程家本不打算走这条道的。
齐小鱼突然警觉地沉入水中。
水中另有一条人影,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正向程小姐的座船游近,口中咬着一柄尖刀。
那人影见到齐小鱼,似乎怔了一怔。
水中光线黯淡,齐小鱼只能约略看清,那是一个年轻精壮的汉子,身上刺着彩色龙纹,双目炯炯打量着她,很显然与她一般能在水中视物。
船只从他们头顶缓缓驶过。
那汉子突然做了几个手势。
齐小鱼不明白对方的意思,默不作答。
那汉子却以为她已同意,身子一挺,向上急升,摸到了程小姐座船的船底,伸手握住尖刀往船底插去。
这样冰冷刺骨的湖水,就算程小姐识得水性,也很难逃命。
更何况她那样的富家小姐,又怎么会识得水性。一旦落水,自然是有死无生。
齐小鱼怔怔地看着船底的裂缝慢慢扩大,那汉子的手劲如此之强,竟不必借用铁锤。
如果程小姐死去……
齐小鱼蓦地惊醒,双腿鱼尾般一摆,已经蹿出丈余,抽出腰间别着的分水蛾眉刺,披水而上刺向那汉子的脚底。
那汉子吃了一惊,疾忙收回尖刀,身子一曲,让开蛾眉刺,随即俯冲下来,尖刀刺向齐小鱼的头顶。
齐小鱼身子一侧,一个翻滚,让了开去。
船家已经叫了起来:“唉呀,这船漏水了,程小姐,快换船吧!”
齐小鱼怔了一怔。
她竟然在救程小姐?
她为什么要救程小姐?
是不是因为,这汉子多半是被她杀死的水贼的同党,是她招来的祸端,让程小姐受连累,她心中过意不去?
那汉子情知有这么一个对手在旁边,他是休想得逞了,当下收起尖刀,向齐小鱼比了个手势,便向远处游去。
齐小鱼这一回约略懂得了他的意思,他是叫她跟着他去,比个高低。
他们几乎在同时浮上水面换气。
水雾茫茫,冰冷的湖风挟着片片雪花打在他们脸上。
附近有几艘小船正在靠拢过来,那汉子高声叫道:“你们都走开!”
小船领命,不再靠近。
那汉子打量着纤瘦的齐小鱼,掩饰不住他的惊讶与赞赏:“我没想到程家居然请了个这么出色的保镖护航。”
齐小鱼的脸色微微一变。
那汉子已然发觉了她的异样,转念说道:“不对,你不是程家的保镖,你应该是那晚救朱逢春的人吧?你是朱逢春的朋友?我那些手下,其实都是你杀的?”
打量着齐小鱼茫然的神情,那汉子忽然明白过来:“你不知道我是谁?更不知道那些人是谁的手下?你究竟是从哪儿来到鄱阳湖的?”
出没于鄱阳湖中,却居然连他都不认识。
那汉子盯着齐小鱼说道:“我姓海,鄱阳湖上都叫我海龙王。”
齐小鱼总算吃惊地“哦”了一声:“我听说过你。”
海龙王一指远远的程家船队:“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从哪儿来,在鄱阳湖上,想要和我作对,想要护住程家船队,先得过了我这关再说,你来吧!”
他一埋头钻入了水中,齐小鱼只怔了一瞬便跟着没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