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冷汗大如黄豆,源源不绝地从风守御额角处渗出,强充镇定,全身稳如磐石,却只有右手五根手指在不住地微微颤抖。内心的犹豫与恐惧,始终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刀求败是真正的武道狂人。不管别人如何评价也好,他所做的一切事情,始终只为要追求“刀”的巅峰极致。除此以外,他可谓真正无欲无求。世人孜孜不倦,梦寐以求的金钱、女人、名声、权势等等东西,在鬼牙武神眼里简直比狗屎还不如。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自己名声最响亮的时候,突然解散所有部属,隐姓埋名,沉寂归隐达二十年之久了。
然而,风守御和刀求败是截然不同的。在鬼牙武神心目中,“刀”之本身,就是他的终极理想与追求。而在风守御这裏,“刀”只是一件工具,是可以帮助自己踏上“天下无敌”巅峰,帮助自己掌握世间最高权势的一块踏脚石。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向结发妻子、向亲生骨肉、向同门师兄弟、向师父兼恩人,还有所有一切可能阻碍自己上位的人举起屠刀,狠狠斩下去。但对于自己这条命,风守御却是珍惜珍惜再珍惜,决不肯让它有丝毫损伤。
但是鱼与熊掌,两者永远不可兼得。刀求败已经讲得清清楚楚,虽然详细内情没有外人知晓,但蓝武城主却的的确确,是能够与“终极武神”流星相提并论的顶级强者。风守御假如不能再在目前基础上有所突破,那么三日之后的“惊怖大肆凶杀斗”,他必定会死在蓝海刀下,绝无幸免。可是想要突破,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又谈何容易?唯一途径,就是……就是……
风守御用力咬咬牙,发白的嘴唇颤抖了几下,强行镇定下来,问道:“师、师父。你的意思是……要突破,我就必须也学你一样,挖去自己两只眼睛?”
“【用心斩】的精髓,就在于‘用心’两个字。”刀求败神情无比严肃,道:“心无杂念,惟精至纯。舍刀以外,别无所有。眼睛看不见,自然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可想,你就能够将自己所有的精神和力量,全部都只集中在刀上。三十年前,老夫也曾经遇上过和风小子你今日一样的难题。不管怎么努力,始终也不得其门而入。只有在老夫亲手自挖双眼,断绝所有杂念之后,才能够打破这个关卡和超越。”
鬼牙武神顿了顿,忽然阴侧侧地笑笑,续道:“风小子,你想在‘惊怖大肆凶杀斗’中活下来,就非得向老夫学习不可。而且……还不止如此,论资质。风小子你其实也不过只是马马虎虎,勉强过得去而已。和老夫这种惊才绝艳,百世难逢的绝顶人物相比,简直不值一哂。偏偏你又满脑子权欲富贵,所以虽然心性坚韧,但想要真正将【用心斩】练上大成境界,就必须付出更多代价不可。”
风守御面色更显苍白,咬牙问道:“除了自挖双眼,还需要……还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刀求败嘿声轻笑几声,忽然间抬起白木手杖,快如闪电般探出,笔直指向风守御小腹之下,两腿,之间的要害部位。杖头在那天下间所有男人都最看重也最要紧的部位上轻轻一点。还未等风守御作出任何反应,木杖已经收回。鬼牙武神恍如从未出手,缓缓道:“就是这个。你要自己亲手把它割掉。否则的话,这辈子的成就,就到此为止,永远别想再有任何进步了。”
这两句话入耳,霎时间风守御的面色不单隻是发白,简直已经发青。他舌头打结,下意识哆嗦着道:“要~要~要我把自己的……自己的……割割割割掉?为什么了?”
“哼,你还问为什么?先问问你自己吧。当日在黄龙口的【断水流】道馆里,你对武田刚说过什么话来着?”刀求败冷冷道:“武田刚的老婆是个极品。模样漂亮,身材又好。等杀死武田刚后,就要把她抢过来好好享受一翻,非得玩个够本不可。这几句话,是不是你讲的?呸!不像话!身为刀客,与敌人刀兵相向,是最神圣不过的事,绝不可以有丝毫亵渎。而你竟然在那种时候还满脑子男女之欲,又怎么可能还静得下心,更怎么可能攀登上刀道巅峰?所以,要想突破,你非把那东西割掉不可!”
风守御瞠目结舌,脑海里一片混乱,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明知刀求败说得有道理,可是身为男人的本能,却下意识地让他满心抗拒,无论如何也绝不愿意这样做。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除刀以外别无所有,就要自己阉割自己?这是哪门子的狗屁理论了?不行,万万不行!
练刀是为了什么?不就为了要掌握滔天权势,要享受荣华富贵,要能够随心所欲地让天下美女皆侍奉我一人么?妻子如衣服,衣服旧了破了,当然弃之不可惜。但如果连能够享用女人的能力,他妈的我风守御即使天下无敌,还能够算得上是男人么?连男人都不是了,还要权势有什么用?还要富贵有什么用啊?可恶啊!刀求败你这变态死老鬼,在玩我吗?
心念及此,风守御骤然面色铁青,五官扭曲,几乎就像想要食人一样死死盯着刀求败。腰间宝刀“黑川”感应到主人心中那股凌厉杀意,登时就起感应,在鞘中“嗡~”地尖声厉啸起来。只不过,单凭他这点区区本事,三十年前已经名震天下的鬼牙武神,却又怎会放在心上了?
刀求败嘿声干笑两声,对于自己这个徒弟心中的怨怼与仇恨,丝毫也不放在心上。淡淡道:“风小子,你要老夫指点你一条明路,现在路是指出来了。至于肯不肯去走,那就全凭你自己的意思了,老夫绝不强迫。这裏风凉水冷,是个好地方。你就留下来慢慢想清楚吧。不过……”
鬼牙武神顿了顿,淡然道:“要是你不肯走那条路,就证明你根本做不到真正的‘断情绝义’。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来找老夫了。三日之后的‘惊怖大肆凶杀斗’,不管生死祸福,一概自负。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两句话说完,他也不等风守御回答,径自转身过去,手杖点地,在“笃~笃~”的规律声音当中,一路走下小山丘。眨眼工夫,身影已消失于茂密林木之中,再也见不到了。
风守御没有追上去,更没有开口说话。他不言不动,木然呆立当地,面上神色阵红阵青,变幻不定。脑海里更加思潮起伏,宛若巨浪惊涛,一波接一波地永无止尽。好自为之,慢慢想清楚?扑你刀求败个发晕臭街,老子还能怎么想清楚了?难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老子还能抽身退出,说不玩这个游戏了么?已经付出这么多的代价,现在退出,岂非血本无归?
不!还不仅仅是血本无归的事啊。即使自己忍得下心斩仓止蚀,可是难道蓝武城主就会如此大人有大量,放过自己一马?妈的用脚趾头去想也知道不可能吧!既然已经继承武田刚接任【断水流】新馆主,那么替前任馆主报酬,岂非正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无论在情在理,蓝武城主和自己都已经是不共戴天,非取自己性命不可了。又怎么可能再奢求对方心慈手软,饶了自己不杀?
可是……可是……可是!要下这个决心,可真是千难万难啊。风守御双腿发软,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嘴角抽搐,似乎想自嘲地笑一笑。可是实际上,那笑容却简直比哭还难看。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思前想后,来来去去,面前其实根本就只有这么一个选择。哪怕明知道前途大大不妙,可是后退的话,就只能摔下悬崖,跌个粉身碎骨。只能是一条路走到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