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已经响起了乐声歌声,隔着一层帘子,里头却是大眼瞪小眼——李贤那两个亲衞是没有说话的资格,而胡天野正在期待李贤的反应,至于李贤自个……他正在认认真真地考虑,是否需要利用那个叫做杨行颖的把李义府彻底摆平了。
李猫和他有真正的深仇大恨么?其实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问题在于,有这样一个随时准备抓小辫子的人在旁边窥伺,实在不是什么快乐的事情。当然还有另一条非常重要,李义府这家伙太愚蠢短视,只买武后的帐,连他那位父皇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就没想到这当皇帝的往往是最最记仇的?
“咳!”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旋即似笑非笑地看着胡天野,直到把对方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方才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这个杨行颖倒有些意思,也罢,你去安排一下……”
不待他说完,胡天野就立刻插话道:“殿下,他现在就在殿下隔壁,倘若可以,我可以现在就让他来拜见。”
就在隔壁!李贤顿时吓了一跳,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要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来望云楼了,至于今天来这裏,也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对方能够眼巴巴地等候在这裏,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了。至于胡天野……上次的囹圄之灾,只怕早就把李义府恨之入骨了。
李贤若无其事地扫了那两个亲衞一眼,见他们全都是一幅充耳不闻的模样,当下便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就去把人带过来吧。”
得了这句允准,胡天野顿时喜出望外,慌忙答应了一声。出乎李贤意料的是,他并未出门,而是直接走到一边的板壁,轻轻伸手拨拉了一下,紧接着,整块板子便无声无息地滑向了一边,露出了一道门户。此时,胡天野方才回身谢罪道:“殿下恕罪,只是此事非比寻常,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此时此刻,外头的乐声越发响亮,其中更夹杂着无数人的喝彩和掌声,胡天野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见一个健硕汉子猫着腰进来,越过胡天野一步深深下拜,李贤眉头一挑,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勉强了——胡天野这个家伙,竟是和这个杨行颖串通好的!
“下官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拜见沛王殿下!”
“起来吧。”李贤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见这杨行颖顺势大大方方地抬起头,索性细细打量了一番。此人大约三十余岁,身量极高膀大腰圆,看上去很像一个武夫。不过,那双灵动中透着狡黠的眸子却和寻常武夫不同,尽管那双手上满是老茧,大约是练武留下的。
“你既然说李相公收受长孙延七十万钱,又有证据,为何不直接上书?”
“沛王殿下,若是没有先头刘仁轨被陷害,王义方被贬,毕正义自杀的事情,下官自然二话不说就上书陛下,但如今……下官并非孑然一人,家中还有妻儿老小,怎敢轻易犯险?”杨行颖极其光棍地一摊手,面上既有痛心疾首,又有无奈和惭愧,“下官只是一介庸人,虽说知道了此事,却也只敢和胡公这个多年至交说说。又蒙胡公赐告殿下为人,所以方才在此等候。细细数来,下官已经在这裏等候十余日了。”
好家伙,果然有耐心!
李贤在这番话中挑不出半点毛病,一时晒然一笑。只不过,他打过交道的大狐狸小狐狸老狐狸多了,这杨行颖虽然是聪明人,他却也不怵。随手拿起杯中美酒饮了,闭目沉思了一会,他忽然瞥了胡天野一眼,旋即嘿嘿笑道:“我这些天事忙,无心到这裏来寻欢作乐。只不过杨大人为了这事找我,其实找错了人。朝廷大事自有宰相去管,既然是李相公卖官,还有上官相公、许相公等其他人,找我这个沛王又有何用?”
“殿下!”杨行颖张口叫了一声,这才低下了头。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咬咬牙道,“下官本寄希望于上官相公,孰料上官相公骤然告病,拒绝一切外客,所以下官不得不另谋他法。殿下豪侠仗义坊间人尽皆知,昔日为了区区舞姬仗义出手,更是传为美谈。就是胡公之事,也同样是多亏了殿下居中转圜。此事证据确凿,而且事关重大,下官其实只想向殿下求教一个问题,这上书之事可否使得?”
即使外头喧哗日响,李贤却仿佛一点都没有听到。他现在完完全全肯定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杨行颖是一个极其善于钻营的人——所谓是否使得,其实已经涵盖了上书的所有风险。只要他李贤说一个使得,这家伙肯定明天就会把奏折送上去!
要是李义府的其他罪状,兴许这一状还告不倒人,但既然是牵涉到长孙家……李义府确实是昏头了!沉吟片刻,他便笑道:“世上从来不存在那种没有风险的勾当,如今朝堂上正在为了海东的事情而争论不休,杨大人若是有兴趣,不妨试一试?”
这虽然没有正面给出回答,却让杨行颖为之大喜,再次深深下拜后便从那道门户退回了自己的房间,而刚刚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胡天野则连忙上去,小心翼翼地把那板壁恢复了原样。一回头,他便看到李贤沉下了脸,心中着实一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