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的蓬莱殿荡漾着一种来自太液池的清新气息,隐约还能够闻到一种菊花的香味,让人为之精神清爽。李贤一踏进蓬莱殿大门,便有各色内侍宫人笑吟吟地上来见礼,而不拘上下,李贤都是大把银钱打赏。
现如今谁都知道他是阔佬,他也就在花钱上头更加随便了,随便得让人以为他这个沛王只是天生豪爽慷慨。然而,也只有王福顺这样的人,他才会真正用真心相待,尽管那已经是颇带了几分目的的真心。
李贤走进最深处的内殿时,看见的正是父子其乐融融的一幕——温馨的烛火下,他那老爹和老哥正相对而坐,面前赫然是一盘围棋。尽管这时候理当已经是用膳的时候,但这两位却各执棋子在那里冥思苦想,压根没有一个人注意他进来。
他也不去打扰那下棋下得疯魔了的两人,自顾自地吩咐王福顺去传膳食,然后坐在了一边空出来的椅子上,自得其乐地拿出一本事先准备好的书翻了起来。很快,王福顺便蹑手蹑脚地带人在另一边的小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盆盆碗碗。
等到人都走了,李贤上去关上了门,自顾自地先把他假公济私要的点心全塞进肚子垫饥,等到肠胃空空的感觉暂时没了,他这才饶有兴致地上前看两人对弈。他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样样精通,那手棋更是见不得人。
但是,即便他再没眼力没见识,这时候也能看得出李弘差不多该投子认负了。果然,这个念头刚刚转过,李弘便起身认输,而赢了棋的李治顿时大笑了起来。知道这时候,父子俩方才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各自都露出了愕然之色。
“贤儿,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六弟,怎么进来也不说一声?”
李贤先是向老爹和老哥问了好,这才笑着答道:“反正我没事,等着也是等着,倒是父皇和五哥一盘棋下到现在,连饭都没吃过,我便让王福顺先送上来了。原本还以为待会要拿去热,现在看来不用了。有什么话你们用膳之后再说,我在一边等着就好。”
见李贤拿着一本书坐到旁边安安静静地看,李治和李弘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在他们印象中,李贤除了鬼点子贼多之外便是生性好动,所以,李治才会硬是把身体不好的于志寧留下来塞给了这个儿子,而李弘才会对李敬业等四个伴读横挑鼻子竖挑眼睛。现如今看到这一幕,两人原本该高兴的,此时却面面相觑了起来。
不会是我在父皇面前把六弟卖了的事让他知道了吧?李弘心中如是想道。
不会是荣国夫人让贺兰烟出家入道去当女冠,所以才让李贤性情大变吧?李治心中如是想道。
两人食之无味地用完了饭,李治干咳一声,正欲说话,李贤却立刻丢下了书上得前去,忽然用一种肃重的语调道:“父皇,儿臣有一番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少有的举动加上少有的语气,登时让李治愣住了,但他毕竟至尊多年,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爽快地点点头道:“你和朕还用得着那一套么?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既然有这么一席话,李贤立刻慷慨激昂地把那天对李弘讲过的大道理,添油加醋改头换面地重新拿了出来,甚至还从袖子里掏出了刚刚正在看的那个卷轴,上头赫然是一系列吐蕃地图。他唾沫星子乱飞讲得头头是道,一边的李弘被糊弄住了,另一边的李治却愈发觉得不对劲。
这小子以往从来没有如此卖力,今儿个难道是吃错药了?不对……难不成是为了这个缘故?有了这样的判断,李治立刻冷不丁打断了李贤的滔滔不绝:“贤儿,以往你对这些国家大事从来没有兴趣,今次大约是因为贺兰的缘故,你才如此卖力吧?”
李贤的解说顿时嘎然而止,他用一种愕然的目光盯着老爹看了许久,忽然郑重其事地道:“父皇,有一句话说得好,倘若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何从保护一个国家?”
李弘闻言顿时气结,然而,李治虽说皱眉,但脸上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站在两人身侧的李贤居高临下把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顿时得意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