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只是觉着这人不是那种胡搅蛮缠之辈,这才顺道帮一把,心中其实无可无不可,此时也就顺势扶了一把。谁知旁边的骆宾王忽然叹了一声:“今早我才知道,这位罗兄竟是和我当年一届应考,境况也差不多,同样是落榜之人。酒醉难免出两句狂言,明允还请原谅他此回。”
“不过小事而已,何足挂齿?”
骆宾王既然这么说,李贤原本就火气消得差不多了,自然就势客气了一番。过节揭开,宾主欢谈了一阵,骆宾王忽然歉意地表示要回亲戚家收拾一下,然后回乡。谁知罗处机也提出要离长安远游,这顿时让在座众人大吃一惊。
“你不是还得应试科考么?”
“科考?”
罗处机苦笑一声,颇有几分心灰意冷:“我自十八岁自贡举来京城应考,至今足足有三次了。其实前次就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本州冯使君算得上是器量宽宏,换作别人,谁能在一个士子两次失败之后再举荐三次?今次我只是试试来京城投递墨卷,谁知买纸倒是花了不少钱,却没有一丁点消息。豪门深似海,我已经三十九岁了,这辈子是不奢望科举这条路了。”
王勃年少,固然是不解此中辛苦;陆为杜元中都是弘文馆学生,更是世家大族,虽然不见得能考出进士科,但明经科却自忖没有问题;惟有骆宾王自己是走过这条路的,一次科举不成便再无机会,此时也不禁为之神伤。
连考三次!
须知大唐科举和后世不同,能够参加贡举的只有两条路子——一条是国子监和弘文馆崇文馆的学生,大多是亲贵子弟居多;第二条则是由州府学院举送来参加考试的,称之为乡贡。后者每州每府不过一二人,名额相当宝贵。所以,国子监弘文馆的学生固然可以一考再考,乡贡却是年年变换大王旗,能考三次,便说明此人绝对才学不凡。
略一思忖,李贤却并未立刻表露留人之意,而是表示陪两人回去取了行李,到时候回这裏再设宴相送。对于这种好意,骆宾王和罗处机当然不会拒绝,而王勃闲着没事,干脆也提出一同前去。于是,浩浩荡荡一群人便从兴道坊出发,先转去罗处机投宿的西市丰达客栈。
西市的客栈很多可以说是多如牛毛。但是,入京赴考的士子一般都喜欢在坊间租赁一处环境清雅的房子,而不是住在喧闹的客栈,因为这裏住的最多的就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商人。而众人一到丰达客栈门口,便被四周的闹哄哄景象吵得脑袋发胀。
自打回长安之后,李贤几乎就是西市的常客,绕是如此,他所到之处仍然只是西市的十分之一,像这裏就从来没有来过。事实上,西市有热闹繁华货卖贵重香料绸缎珠宝首饰的地方,也有像这样卖不值钱东西的地方。
丰达客栈不过是一座灰扑扑的平房,两旁有卖旧衣服鞋帽的,卖旧家什的,卖锅碗瓢盆的……总而言之,满街都是平头百姓,市井喧嚣扑面而来。
骆宾王已经算年纪大的,但和罗处机站在一块还是该拜下风,至少他没有一考三次的机会。此时此刻,他叹息了一声便陪着罗处机一块进丰达客栈收拾东西外加结帐。谁知,两人没进去多久,里头便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罗兄,我们可是在这裏等了你好一会,你居然一来就要走?好歹也是三次贡举上来的人,如今还不到科考的时候,不会这么没出息吧?”
“幸好冯使君这次没把贡举的机会再让给你,否则岂不是又浪费了一个宝贵的名额?”
众多冷嘲热讽中,李贤只听清楚了其中两句,先是眉头一皱,随即不禁晒然一笑。自古文人相轻,尤其是为了科举这根独木桥,不择手段的事情多了,又何况是这么两句嘲讽。之前那个刘任达,不是为了一个贡举的名额,不惜和襄州刺史大了肚子的千金定下婚姻么?
不多时,罗处机便和骆宾王同行而出,两人俱是沉着脸一言不发。然而,两人前脚刚刚跨出门槛,后面三五个人便跟着出来,观其装束皆是衣着寻常朴素,显而易见家境都不过普通,但也比大街上的百姓稍稍体面些。而当头的赫然是一个锦衣公子,手头还拿着一把折扇。
他忽地展开了折扇,笑容可掬地道:“罗兄放心,此次既然冯使君推荐了我,我必定能够折桂而归,不会像你这样陆续考了三次却不中,让幽州上下父老颜面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