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弹劾?
所谓的弹劾,无非就是打御前官司,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当然,不是每个充当法官的皇帝都有完全的抉择权,朝中舆论风评都不能不顾,所以最后各打三百大板,稀里糊涂了解事情的可能性最大。然而,一旦一方失去了在朝的话语权,那么,这御前官司的结果就是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到。
然而,就是这样一桩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的结果的官司,却久久没有等到天子的决断。究其原因,朝臣大多茫然难明,而刚刚得到李治召见的王汉超韩全却心中有数。当他们按照李贤的说法在御前战战兢兢说出那么一番话的时候,都做好了天子勃然大怒的准备,谁知最后等来的却是李治的深深叹息。
不但如此,两人还没在自个的寓所里呆满一天。政事堂签章,吏部盖印的任命文书就立刻发了下来——王汉超迁给事中,韩全迁侍御史。一个正五品上,一个从六品下,这升迁的速度足以让众多三年挪动一阶的人惊掉下巴。只有他们自个知道,这除了奖赏先前的功劳之外,就是这回的进言合了天子心意。
正月初一照例是皇家大宴,虽说不至于大肆铺张,但总得办得体体面面。在这除旧迎新的大好节日,当然是来自海东和铁勒的好消息最是喜人。李贤打从一进大殿,一连见了好几拨人,人人挂在口边的便是这两件事。
“刘仁轨纳沙咤相如和黑齿常之,于是平了百济,接着又让百济百姓安居乐业,刘仁愿将军上表请功,果然是文武合璧其力百倍!”
“契苾何力只带了数百人入铁勒,斩杀贼酋和附逆之徒数百,如今铁勒也已经平了!”
这反反覆复两条消息听得李贤耳朵根老茧都出来了,战事顺遂固然是好事,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唠叨,那就显得居心可疑了。他瞥了一眼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坐在那里的李绩,又瞧瞧自个后头一席正在那里专心致志看书的于志寧,旋即瞅瞅正在那里嗯嗯啊啊应付群臣的许敬宗,愈发感到这三个老头如今快要成精了。
这一天的晚宴照例是帝后联袂出席,李贤并没有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徐婕妤,而由于身怀六甲的缘故,武后坐了不多久便先行退席。李弘原本要出去相送,李贤却立刻自告奋勇,以太子不能随便离席作为借口,亲自出门送老妈回含凉殿。
麟德殿距离含凉殿有一段不短的距离,由于武后身怀六甲,原本该动用肩舆,谁知她竟是命肩舆先跟在后头,只是张了伞盖缓缓而行。李贤跟在旁边说了一阵笑话,见武后那张脸始终是似笑非笑,干脆耸了耸肩不说话了。
“上官仪去洛阳了,刘祥道还在,许敬宗老了不中用,李绩又太过谨慎。这情势竟是不上不下地吊着,想必有更多人比我更不舒服吧?”
听了武后这自言自语,李贤本能地装聋作哑,但不多时便发觉旁边的老妈在那里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没奈何之下,他便含含糊糊地道:“母后放心,继续拖着总比一下子爆发好。”
话还没说完,他便感到自己的耳朵被狠狠揪了一下,正欲呼痛,那只手却忽然放开了。紧接着,他便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你父皇耳朵根子软,我这些天不好出面,你就多上一点心。只要你这回事情办得妥当,你上次带着他出去乱逛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上次的事情居然还是没逃过他老妈的耳目?
李贤惊愕莫名地停下了脚步,此时,武后却也顺势停了下来,招手示意肩舆上前,上去之后方才轻笑一声道:“你别以为我真的一天到晚看着你父皇,他毕竟是男人,偶尔出宫散散心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别让人认出来就好,他可不是你李六郎!总而言之,分寸把握就看你的了!”
这最后一句话无疑是一语双关,让李贤琢磨了老半天。把武后送回含凉殿,他忽然心中微动,干脆绕着太液池从另一个方向往麟德殿行去。大约是因为麟德殿夜宴的缘故,太液池周边的宫室显得冷冷清清,连灯火都没有几盏,不多时,他便路过了朱镜殿,只见这裏稍微热闹一点,但也只限于点了几盏红灯笼多了几个活人。
李贤略一驻足便继续往前走,这裏可不是清都观,他可以随随便便翻墙往里头闯。然而,他不想进去,别人却偏偏不放过他,他还没走出朱镜殿的范围,就只见斜里似乎有一队提着灯笼的人行过来,打头的赫然是两个内侍模样的人。
“谁在那边鬼鬼祟祟的?”
听到鬼鬼祟祟四个字,李贤颇觉得一阵诧异,但转而便苦笑了起来——刚刚送行的时候太过殷勤,没带亲衞或是宫人随行,而把武后送到含凉殿后,他更是忘记了要两个伴当。如今倒好,他这堂堂沛王竟是一个人在蓬莱宫里头晃悠,这鬼鬼祟祟四个字倒不辱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