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开始节制饮酒量之后,李贤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头重脚轻的感觉了。
毕竟,这年头酒的度数实在有限,三碗不过岗的美酒他还从未见过。哪怕那种号称御制的极品美酒,到了他的嘴裏也就和凉白开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再低的度数,只要酿酒得法,后劲却足,老妈耳提面命,小丫头三番两次提点,大姊头若有若无的警告,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小命要紧。
这喝酒喝多了,可是会喝死人的!
然而,他实在没有料到,许敬宗居然会满天下搜罗最会醉人的酒,而且偏偏在今天这个节骨眼上拿出来。此时此刻,他拎着手中那把沉甸甸的宝剑,脚下晃着轻飘飘的步子,脑袋昏昏沉沉,眼前朦蒙胧胧,轻瞥了一眼那仿佛变成三个似的剑尖,他右手轻抖,那剑刃顿时似缓实疾地推了出去。
到了尽头时,他忽然一振手腕,只见寒芒一闪,剑尖方向倏然一转,他竟是踉踉跄跄连退三步,摆开了一个逆剑式。一瞬间,和盛允文切磋学习剑术的场景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晃过,他有意无意地催动剑势,竟是一招一式地耍了出来。
见李贤虽然脚下虚浮,但一招一式却是有板有眼,锋芒凌厉无匹,竟不是什么醉剑,而是杀人的剑术,许敬宗当即面色一凛。他是从隋唐乱世中出来的人,虽说自个武艺稀松平常,但却见过无数猛将,这眼力还是不错的。这昔日赫赫有名的盛家剑,他却是曾经有幸得见,如今再次重观,自打父亲被杀之后就谨慎惯了的他竟是拍案而起。
“取大鼓来!”
这大鼓原本就早已备下,此刻听见许敬宗的疾呼,几个下人立刻合力搬了过来,却是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中间李贤那一亩三分地,谁都不想没事被人在身上搠出来几个大窟窿。而许敬宗也不理会瞠目结舌的李敬玄,拿起鼓槌便在那鼓上狠狠就是一下,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最后竟是咚咚连响。谁也没想到,已经老得进宫都要特赐骑马的许敬宗还有这气力。
李贤起先没注意那鼓声,到最后连绵不断的鼓声冲破剑势到了耳边,盛允文的“杀人剑”三字评语顿时被他想了起来。只是他如今哪里想得出什么奥义诀窍,仿佛对面有个人正在挑战似的,他只凭着本能的反应招架反击,原本重若千钧的剑渐渐轻快了起来。
别人以为许敬宗跟着李贤一起发疯,盛允文却是在场最是精通盛家剑的人,本能地发觉许敬宗的反应有异。只是他的身份和许敬宗天差地别,自是不好上去相问,只得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终于,年老体衰的许敬宗再擂不动那鼓,其中一个鼓槌砰然落地,他竟是随手一拳砸在了鼓面上,旋即在赶上来的两个仆人搀扶下颓然坐倒在地。
“盛家剑,果然是盛家剑!”
许敬宗没劲了,年纪轻轻的李贤却有劲得很,仍是在那里与某个假想敌拆招过招,早已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地。到了最后,他也不知发什么疯,随手把那剑朝空中一掷,旋即自顾自地打起了拳。好在盛允文见机得快,腾空而起接住了那把宝剑,这才没有造成什么后果。
然而,看到李贤在那里醉醺醺地打着乱七八糟的拳,李敬玄不禁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许敬宗。就他对许敬宗的了解而言,这老狐狸平素做事都不会无的放矢,今儿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终于,仿佛浑身精气神都用光了似的,李贤再打出一招力劈华山之后,终于一下子瘫倒在地,不一会儿便呼呼大睡,甚至还发出了阵阵鼾声。见此情景,一众侍仆无不掩口偷笑,许瑶则是笑得最大声。
许嫣满脸担心地看着李贤,虽然刚刚那剑术拳法都奇怪得紧,但她却觉得那个酒醉的人和李贤有些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她却也是说不上来。适才她心中气苦,也多喝了几杯,此时见大多数人都愣着,或是只顾着笑不知道上前,她不禁心头火起,重重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都在这裏看什么热闹,还不赶紧把沛王殿下扶去客房休息!这青石地上岂是能睡人的?”
这一声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许嫣身上,就连许敬宗自个也是第一次看见孙女露出这样外向的一面,更不用说深悉姊姊秉性的许瑶,还有周围那一大群仆役了。
结果,看到别人没有动静,许嫣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勇气,推开桌子快步上前,蹲下身拽起李贤的胳膊一用力,竟是把人稳稳当当架了起来。而这时候,她又狠狠瞪了许敬宗一眼,一步步地把人往外拖。眼见着这一幕,感到不妥的许彦伯慌忙起身去帮忙,却平生头一次遭到了许嫣的白眼。
“刚才干什么去了,用不着你现在装好心!”
而除了许彦伯之外,眼睁睁看着大孙女拖着李贤往院子那边走,许敬宗傻了,李敬玄呆了,许瑶木了。那一大堆侍女仆役之类的下人,还没从刚刚的打击中回过神就看到这一幕,更是个个瞠目结舌难以自持。这怪事年年有,今儿个这一遭也太奇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