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罗卑词认罪求和,许称臣纳贡,永为藩属。
其实这事情以前高句丽也干过,只不过外藩的承诺别当真就是了,等到你大军一撤,人家照旧是该干什么干什么,甭管什么盟约都是一纸空文。而这一次,当薛仁贵留守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原本还摩拳擦掌准备唐军离开之后就来一场大行动的人都蔫了。而且辽东大片城池薛仁贵不去,居然要留在平壤城,这不是要人命嘛!
别人忧心忡忡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但高德笙却什么都不知道。虽说她现如今的待遇有所改善,偶尔还能走出屋子,但也只能看到头顶那么一小片天空,能知道的都是别人愿意让她知道的。上次见到李贤,似乎是半个多月之前的事了。
她曾经恨他入骨,但在发现了金同善的欺骗以及父母的态度之后,她原本被仇恨塞得满满的心,渐渐变得空空落落,等到人家告诉她新罗遭受重挫,金庾信已死的时候,她虽然为之疯狂大笑,但事情过后却觉得整个人更加空虚,甚至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死志。
她如今已经搬到了昔日自己在王宫中的那处房间,四壁照旧点着她还是公主时的烛火,那墙上来自中原的字画尤在,冬日她猎到的鹿头也挂在上头,文雅和血腥奇异地融合在一起,竟是相得益彰。桌案坐席,俱是和旧日一模一样,仿佛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裏,仿佛时间就永远留在了那个幸福的时光。
嘎吱——
年代久远的木门被人轻轻推开,正托腮坐在桌前的高德笙茫然抬起头,一看见是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然后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恭顺地低下了头。她满心以为一切会如同以前一样,却不料李贤一屁股在面前坐了下来,竟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眼神打量着她。而她隐隐察觉到,他的脸色似乎不那么对劲。
“你是准备留在这裏,等待朝廷册封你这个女王,还是跟我回长安?”
一句异常直截了当的话让高德笙一下子愣在了当场。李贤那天说过的话,她当然统统记得,然而,她一直认为那是调笑的成分居多——父亲高藏还是高句丽王,弟弟德武仍然是太子,怎么会轮得到她当什么女王?
李贤这话倒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要知道,大唐甭管继续让谁当高句丽王,那都必定是一个傀儡,高藏和高德武都是那种太狡猾的人,将来必定和靺鞨契丹等族勾结谋叛,到时候反而麻烦还大些。让高德笙留下当女王是他最初的灵机一动,但逃妻的名声足以让她在长安无立锥之地,在她丧失了所有追求和目标之后,带回长安也是一具行尸走肉。
“你……你是说真的……”
看见那张妩媚妖娆的脸上露出了无比的惶惑,李贤只是晒然一笑:“我没工夫和你真真假假绕圈子。不过,现如今高句丽乃是大唐安东都护府所在,你这个女王应该知道怎么做。我还有事,先走了。”
高德笙愈发心乱如麻,看到李贤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她竟是本能地出口叫道:“等一等!”然而,等李贤把头转过来,她那满腹话语却不知道从何而起,到最后只能硬生生地问道,“若是你回长安别人问到我的事……”
“就说新罗人当初居心叵测把你拐走,你不过是受人蛊惑并无大罪。既然其他王族都要带回去献俘昭陵,更应该留下一个安抚局势。你只要好好配合薛仁贵,没有人会在乎高句丽是否多一个女王。”
李贤说完这话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愣是没有转头去看高德笙的表情。这个妻子原本就不是他想要的,一直以来也是迷恋她的身体更甚于爱恋,而她亦是被迫从了他,想必不愿意想起那些屈辱。既然如此,与其硬是将人带回长安,还不如就此放手。
更重要的是,他把人带回长安也会引起贺兰烟她们的反感,而高德笙反正早就想脱离这种日子,那么不妨成全她。至于她是否会生出异心……有老薛在,这事情不用他操心安排。
一路走到开阔地带,他方才长长吐了一口气,原本就阴沉沉的面孔更是变成了一张大黑脸。他是想着回长安没错,但怎么也不希望在这种情形下回去。倘若有可能,他恨不得指着老天骂上一千句一万句。
这李绩的病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如今诊断下来居然比之前更重,还说什么撑不过今年!当刚刚那个报信的人一五一十把状况解释了一遍之后,他眼看着一向嬉皮笑脸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李敬业猛地摔了碗,火烧火燎地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