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后世无数人说的那样,李氏原本就是北方部族,在建国李唐之前就已经繁荣了几代人,血脉中糅合了不少异族的血统,所以在民族问题上也颇为开放。这其中,太宗李世民以其超级强大的人格魅力和大唐强大的实力,使好些赫赫有名的异族勇士效力于麾下,甚至在死的时候,还有三人争抢着要殉葬,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放眼朝野番将固然不少,而且待遇个个很高,但由于府兵制的关系,除了北衙禁军之外,大唐倒是没什么番兵,甚至将帅私募亲兵其实也违反律例。将帅在外头小小招募几个人还行,哪怕是因为逃兵过多而私自大规模补充兵员,被御史弹劾之后,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至少就逃脱不掉了。
正好比刘仁愿在百济镇守多年,却因为畏惧人言而力主调防,由此却反过来失了圣心一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就只是说说而已,没看人家李衞公那么大功劳,到头来还是忧馋畏讥郁郁而终。自古以来,在外打仗的将领,从来都是朝廷提防的重点。
而府兵制纵有千般不好,却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战时打仗战后卸甲归田,怎么也不可能让将帅能够随时指挥大军。
正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尽管府兵制已经濒临崩溃,但朝中耿着脖子不肯变的还是大有人在。虽然李治和武后这对夫妇闲来无事把朝中上下的官职名称改了无数遍,但究竟没怎么触动这些根本,因此,当李贤授意裴炎提出来的时候,朝野一片哗然,那种闹哄哄的场面几乎就和菜市场似的。
第一天的结果,赞成一半,反对一半。赞成的大多数是年轻气盛的壮年官员,反对的是老成持重的高官。总而言之是唇枪舌剑,那引经据典的架势让他为之惊叹,好好学习了一把语言的艺术。比他这个储君还会装聋作哑的则是皇帝李弘,整个朝会期间基本上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尽在那里和稀泥了。
而至高无上的太上皇后陛下,现如今还在休养当中。顺便提一句,武后往日用来对付李上皇的法子,现如今被以己之道还施彼身。李治口口声声地说身体最重要,其他的暂且往后搁,恨不得把武后再拉去九成宫度一次蜜月。虽然最终计谋没有得逞,但武后不得不答应再休养几天,恋恋不舍地暂时把大权全部下放给了两个儿子。
这是前所未有的大好局面,所以若不能趁着这机会把准则定下来,那以后就甭想那么轻易了。所以,这天下朝之后李贤就找来薛仁贵碰了个头,让他第二天的时候慷慨激昂一点。
然而,等次日薛仁贵上朝说话之后,他不禁有些后悔昨天的提醒——薛仁贵张嘴分析完西域局势之后,那张嘴便开始危言耸听——至少在别人听起来是危言耸听。摆事实讲道理道兴衰,也不知道不喜读书的薛仁贵怎么做的功课,总而言之,他生动详细地描绘了一张西域的图卷,一张不那么美妙的图卷。
最后,老薛慷慨激昂地说,倘若西域还是维持昔日的策略,那么结果就不止是安西四镇岌岌可危,就连河西那几个城池也会遭到前所未有的威胁。
这一番话顿时引起了前所未有的反响,讥讽的人说薛仁贵是老迈昏庸,愤怒的人说薛仁贵是危言耸听,更有善于计算的则说大唐在西域经营多年,根底牢不可破如是云云。吵到最后,李贤听得直打瞌睡,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这才没好气地敲了敲笏板。
他扫视了一眼安静下来的官员们,慢悠悠地说:“各位举出西域各场实战的战例,说明大家都很关心大局,这当然是好的。但各位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以少胜多固然是好的,但每一场战事都以少胜多,这又意味着什么?我虽然不是什么功勋彪炳的将军,但我还知道一点,奇兵虽可收一时之效,但一旦被人掌握了七寸,在战略上就完全输了!”
“不说别的,单单就说在吐蕃偷袭吐谷浑之前,苏大将军曾经在凉州来过多少次以少胜多?最后怎么样,还不是来了一场大仗!别说什么那场大仗大唐在兵力上照旧少于吐蕃,这不是不想增兵,而是迫于辽东战局没法增兵!奇兵突进永远只是兵家小道,在西域那种地方,我大唐的兵力形不成一定的威慑力量,那么就永远不能奢望一个安定的后院。”
李贤少有在这种事情上长篇大论,因此底下众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而李弘亦没有想到自个的懒惰弟弟会在这种时候忽然发难,细细一想便领悟了其中道理。大唐如今的名将还是不少的,打仗的时候要考虑的反而是缺兵的问题,想当初他自己还上书赦免过逃兵,足可见此事的影响。
按照大唐律例,若有逃兵,一家连坐,若是严格追究起来,大唐屡次征东后戍边,逃兵连带家属至少要入罪数千人乃至数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