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先头的夸赞,上官婉儿感到异常的振奋,而听到后头这杀气腾腾的吩咐,她免不了心中一寒。虽说她曾经深受多方熏陶,可年纪阅历毕竟摆在那里,自然不可能把杀人当成杀鸡。不过她明白武后雷厉风行惯了,遂低头应是,谁知道临出门前却被叫住了。
“婉儿,不拘哪一家,你换上男装亲自走一趟。看看那里头的境况,然后再回来见我。”
这是为什么?上官婉儿本能地皱了皱眉头,却不敢违抗武后的意思,只得答应了下来。她匆匆赶到东宫把文书交给李贤,又转述了武后的话,见四周没有外人便不解地问道:“师傅,太上皇后这是什么意思?虽说不是斩首,可毕竟是杀人,我不想去看,怪碜人的。”
李贤直勾勾地盯着上官婉儿看了一眼,直到把小丫头看得莫明其妙,他方才叹了一口气。尽管在人前精明干练几乎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强人,上官婉儿毕竟还是女人,而且是不曾见过血的女人。武后的那番话他能够体会是什么意思,因为只有当看到过失败者的残酷,一个人的心才能真正地硬下来,内中足可见栽培之意。
如果不是他当初出手得早,上官婉儿这个年纪应该早就体会到斗争的残酷了——因为那煊赫一时的上官家应该早就没有了。
“正好我这裏没事,就陪你去淮南王李璀那里走一趟好了。”李贤挥手招来内侍,交待了一声之后,见上官婉儿瞪大了眼睛一幅不可思议的模样,遂在她脑袋上没好气地敲了一记,“看什么看,你要是不想我在旁边凑热闹就说一声,我丢下你不管就是了!”
“哪里哪里,我巴不得师傅陪着我去!”
上官婉儿赶紧摇头,心中却一阵奇怪。李贤虽说往日很喜欢串门子,但近些年来这种习惯已经收敛了许多,毕竟储君和闲王不一样,往高官大臣家里偶尔坐坐那还能说是交情,可交接一般人或者宗室却是麻烦多多。今天她乃是去当夺命使者,能够有李贤陪同,她也能多几分底气。
然而,上官婉儿的底气很快就在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消失得一干二净。面对张牙舞爪要上来拼命的淮南王,她彷徨恐惧;看到那些阴恻恻的狱吏,她寒战连连。而当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被灌下毒酒的时候,她终于彻底瘫软了。
她可以临危不惧,因为那危机还尚未完全爆发;她可以处变不惊,因为那变量尚在可控范围之内。更重要的是,那时候那里还有她尊敬倾慕的男子。然而,她终究是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即便有胆识有见识,在这种时候却完全不顶用。她只知道,那个七窍流血的人死在她面前,是被她带来的东西,带来的人给逼死的。
好在李贤见机得快,一直在旁边关注着上官婉儿的动静,当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就知道她撑不住了,因此及时托了她一把。感受着臂弯中沉甸甸的分量,再看了一眼过道里那昏暗的油灯,他不由得想起曾经光顾过的几处牢狱。
倘若他不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此时会不会正在巴州的某个地方凄凄惨惨戚戚地看着这昏暗的灯火,数着自己还剩下多少天可活?当然,也可能他现在正坐在那君临天下的宝座上,俯瞰天下芸芸众生。只不过这两种极端的选择,都不是他好的那口。
把上官婉儿半拖半拽到青天白日之下,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自己也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下杀人的指令和亲自到场看杀人是完全两回事,上官婉儿的反应完全情有可原,想当初他的初阵还不是险些出岔子?
“杀人是可以习惯的。婉儿,你原本就聪明剔透,这种话我只想说一遍。要么你就在深宅之中做一个安心的家庭主妇,要么就会时时刻刻遇到这样恐怖的场面。要得必有舍,你得好好想想。”
看到那边颓然沮丧的上官婉儿,李贤忽然伸手将其拉到了怀中。坚强的女人也有软弱的时候,这个道理他很早就体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