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畏忍不住了,抱着沈鸿好好地亲了一口,说:“仙女是我老婆,我是猪八戒。”
沈鸿娇笑:“谁是你老婆,我目前单身。”
“哈,这么巧啊,我也是哎。”吴畏来劲了,“仙女叫什么名字啊,家住天庭几环?”
沈鸿翻了一个白眼儿,一边高兴地翻着自己的手腕看闪闪发亮的手表,一边不屑地说:“我不告诉你。我年龄还小,我妈不让我和陌生老男人说话。”
“哦,对了,说到妈,她怎么样了,医院最近怎么治疗的?你今天去看她了吗?”吴畏收起了调皮的笑容,认真地问。这话像是秤砣似的,一下子把沈鸿刚飞扬起的心情拽到了地上。沈鸿叹了一口气,垂下手臂,郁闷地看着吴畏说:“还不是那样嘛,化疗有多痛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只能看着,谁也帮不了她。爸爸整天在她旁边守着,看她难受,爸爸也跟着流泪。”
吴畏慢慢地把沈鸿拉到怀里,把脸贴在沈鸿的头发上,闭着眼睛说:“放心吧,我这两天再找人给妈换个单独的病房,让她好好休息。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治疗手段,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沈妈妈是个个子不高、有点儿微胖的老太太,整个身形像个干瘪的梨子,脸上没什么肉,肚子却挺大的。退休之前她是沈爸爸单位的子弟小学的语文老师,特别能说会道,擅长讲各种革命大道理,再调皮的孩子见到她都得绕道走。她精气神儿足,声音洪亮,皮肤又白,所以看着总是要比实际年龄小几岁。后来退休了,没有学生可以让她演讲,也再没有学生家长主动上门聆听教诲,她在家待得实在无聊,就把教育的战场搬到了院子里。因为住的是单位大院,前后都是老同事老邻居,熟人社会,如鱼得水。不久之后她就成了大院里的妇女领导,走哪儿都有一群老太太跟着,一言不合就开妇联大会,或者载歌载舞地歌颂新中国。小日子过得满满的,可惜幸福的退休生活还没享受多久,沈鸿就生了女儿毛毛。
沈妈妈再爱玩耍,可是有了外孙女还是要亲自带的,她不放心任何人。所以老两口儿就从住了好几十年的单位大院搬到了沈鸿家,开始了祖孙三代新生活。沈妈妈性子这么要强,带孩子方面当然都要听她的,毛毛的吃喝拉撒都得按照沈妈妈的意思办,就连断奶,沈鸿也打了好几次报告才得以批准。沈鸿了解妈妈,知道她个性刚烈,控制欲强,所以很多事情即使自己有想法,也不会多说什么,由着妈妈的性子来,只有她高兴了,全家人才能都高兴。
沈爸爸是个文弱的小老头儿,个子也不高,头发稀疏,眉眼处处透着温和。虽然一直是厂里的领导,但没架子,工会主席是大家公开投票选出来的,就是因为他心善又和气,人缘极好。他的好脾气不仅对外,对老婆也是一样,知道老婆强势,自然就示弱。自打退休以后,基本就黏在电视机前面,反正老婆什么都要管,他也乐得清闲,什么都不管。后来有了毛毛,沈妈妈的主场从院子里转移到家中,他这种吃闲饭的行为显然不再被允许。沈妈妈给老头子列出了一份日常工作清单,主要是买菜、看娃、打扫卫生之类,沈爸爸也乐意做,反正都是为了这个家。即使是这样,也总是有很多地方让沈妈妈各种不满意,抱怨老头子已经成了沈妈妈的开场白:“哎哟,你这笨老头儿,看你买的这些菜……哎哟,你是要气死我啊,让你给孩子喂口水,看你洒得这一身……这么冷的天,你看孩子睡这儿,也不知道关个窗户……”老沈听着,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来不往心里去。他知道她好说教,喜欢找毛病,这不是人品问题,算是职业病。
就这样过了快三年,也就是两年前,沈鸿的妈妈体检时被查出了肝癌。因为发现得早,治疗及时,所以当时手术很成功,医生说预后良好。出院的时候医生再三嘱咐她要好好休息,不能劳累,可是老人家天生操心的命,就是闲不住。自从妈妈生病后,沈鸿就找了个全职保姆住在家里,帮着做家务和接送毛毛。沈鸿觉得妈妈生病和带孩子太操劳有关系,想着等出院后就让父母回他们自己家住,好好休养,等妈妈身体彻底恢复了再说。
可是没想到回家才几个星期,沈鸿的妈妈就嚷着要过来继续带毛毛,说自己在家闲不住,待着难受。另外,沈鸿妈妈对带毛毛的阿姨很不放心。她从网上找了好多保姆虐待孩子的照片和新闻给沈鸿看,说这些保姆都是外人,靠不住,孩子必须得自己带才放心。所以很快,沈鸿的爸爸妈妈又搬过来和沈鸿他们一起住了,沈妈妈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辞退保姆。平时除了买菜和接送外孙女上下幼儿园是沈爸爸的工作以外,其他的活儿都是沈妈妈的。沈鸿请过几个钟点工阿姨,想让她们给妈妈做个帮手,可是没有一个用着超过一个月的。沈妈妈不是嫌人家手脚慢,就是嫌人家干得不好,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地拖得也不干净。总之,所有阿姨都又笨又懒,她总说看阿姨干活比她自己干活都累,谁也不如她,她谁也不需要。
老沈最大的乐趣就是每天接送毛毛。来回的路上听外孙女叽叽喳喳、口齿不清地讲一些幼儿园里的事情,他就特别高兴。他总是背着家人,给毛毛买巧克力、冰激凌什么的吃。本来说好谁也不告诉,可是每次一进门,毛毛见到外婆就全招了,然后老头子就被老太婆一顿臭骂。不过老头子一点儿也不生气,乐呵呵地往电视机前一坐,管你说什么,他都假装听不见。
本来日子过得挺平静,但是没想到一个多月前,沈妈妈一次感冒后,突然感觉又不行了,开始出现身体乏力、虚弱和眩晕的症状。到医院一检查,发现癌细胞扩散了,腹腔很多地方都有。这次不能再手术了,只能放化疗,医生说情况不太好,让家人做好思想准备。这下全家乱套了,沈妈妈住院,只能沈爸爸去照顾。虽然请了一个看护,但是三餐还需要老头子做。赶上沈爸爸不舒服的时候,还得需要个家人在旁边陪伴。这老两口儿一不在家,孩子就没法管了。之前请的保姆被赶走,临时找也找不到一个信得过的人。吴畏整天除了出差就是加班,很少在家,带孩子的事情完全指望不上他。可是沈鸿也要正常上下班,不可能带着毛毛。正好赶上放暑假,沈鸿只能暂时找了个托管班。但是托管班只管半天,中午吃完饭后孩子就得接回去。所以沈鸿只能早上送完孩子去上班,吃完午饭得先请假接孩子,然后把孩子带去单位,等下班后再一起回来。
去医院看妈妈,只能偶尔抽中午的时间,把毛毛暂时交给同事代管一下,或者下了班以后再说。医院离单位远,又不好停车,只能倒地铁。沈鸿两头跑,还拖着个孩子,真是疲于奔命。人到中年,父母、孩子、伴侣、自己,就成了桌子的四条腿,不能有一条腿出问题,否则桌子不是歪就是倒。
生活变得脆弱不堪,不堪一击。
一开始领导还表示同情,对沈鸿的情况睁只眼闭只眼,结果都一个多月了,沈鸿天天这样,还经常因为其他事请假,领导就有点儿不高兴了。政府机关,虽然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儿,但是上班的考勤纪律还是要遵守的,人多眼杂,一个人做得不好没处理,其他人很快就会有样学样。沈鸿这些年来一向表现不错,又是科长,本来领导是很看重她的,近期也有转岗提拔的意思。但是一下子冒出来这么个事儿,而且显然也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不知道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多久,领导心里就不高兴了。谁家还没个事儿呢?不能因为家里的事就耽误工作,更不能在单位造成自由散漫的风气。心一散,队伍就不好管了。现在的人,想松容易,想紧难。于是领导给沈鸿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好几次开会都点到了她,让她很难堪。
结果在这个月里还遇上吴畏让她离婚买房的事情,所以她心里特别乱,觉得委屈,又不知道该跟谁说。离婚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告诉两位老人的,他们不懂,会以为是真的,后果不堪设想。离婚的事情,更不能让单位里的人知道,本来就人多嘴杂,要是知道她离婚了,那背后的风言风语真的能把人“说”死。沈鸿特别怕被人念叨,不是别的,就是嫌烦。她只想默默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谁也不想管,也不想升官发财。但是现在,她突然觉得想过好小日子也很艰难。
“吴畏……”沈鸿轻轻地抚摸着吴畏的头,她本来想说,“别那么拼命地挣钱了,我不需要你给我买这些昂贵的礼物,你能不能多在家帮帮我,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很累。我不想要你挣钱,我想要你在家。”可是看到吴畏筋疲力尽的样子,沈鸿又把话咽了回去。吴畏不容易,她都知道,妈妈的医药费和之前的手术费用,都是吴畏给的,没让老人花一分钱。他总说:“你爸妈以前帮我的,我都欠着,现在还帮咱们带孩子,我更欠他们的。绝对不能再让他们花钱治病了,所有的费用我都出,我要给咱妈最好的医疗,绝对不能让妈受罪。”这次沈妈妈住院后,吴畏更拼了。他发现了钱的重要性,关键时刻钱能救命。沈鸿是公务员,工资就那么些,要让这个家庭有保障,有安全感,必须挣很多很多的钱。这些话,吴畏整天都和沈鸿念叨,所以她明白,就算她说出那些话,吴畏也不会回家,他放不下他的事业。最重要的是,他需要挣很多钱才能有安全感。
沈鸿只好轻轻地拍了拍吴畏的脸,说:“你先去洗洗脸,我倒水给你吃点儿药,然后早点儿睡吧,明早咱们都要上班。”吴畏很听话地放开沈鸿,但是没去洗脸,而是直接蹑手蹑脚地走到女儿床边。毛毛睡得很香,身上有股奶奶的味道,眼睫毛长长地耷拉着,圆嘟嘟的小脸肉得像个面团,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上,整个人看上去像一个玩累的小狮子。吴畏就这么一直看着她,心都被融化了。这个小人儿,怎么长得这么快啊,每次出差回来,都感觉她又长大了。吴畏好焦虑啊,真希望女儿慢慢长,希望她一直这样小小的。他不想让她长大,不想让她过那么艰难的人生,他想一直宠着她,把她守护在怀里,一辈子帮她遮风挡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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