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16年元旦,火车站。
吴畏站在站台上,穿堂风刺骨。他感到冷,前所未有的冷,好像裸体站在这寒风中,风在瞬间就击穿了他,让他觉得自己是空的。耳鸣,又开始了,像蝉叫,忽高忽低忽远忽近,伴着风声,让他迷惑这儿不是站台,而是森林。刚刚为了应酬客户,吴畏一个人喝了两瓶红酒。他不懂为什么中国人谈生意,不喝酒就没法谈;喝了酒,就什么都可以谈。现在红酒市场竞争很激烈,想进超市,想守得住超市的位置,都得靠关系去拼去抢。
要想维护关系,除了私下里的红包,就是酒桌上的推杯换盏。男人的义气都是酒水里泡出来的,不喝,就别想让关系更近一步。吴畏自己是卖红酒的,他为了卖红酒而喝了多少红酒,自己都不清楚。胃就是这么喝坏的,喝完了吐,吐完了再喝。吴畏想,如果有一天不做这份工作了,他一口酒都不想再沾,他要把家里所有的酒都砸了,来告慰自己失去的好胃。
恍惚中,耳边隐约传来了站台的播报声,火车就快进站了,太好了。他想着,只要能赶紧上车,赶紧坐下来,他就缓过来了。在这趟从北京开往上海的列车上,挤满了过节回家的人。高铁票根本买不到,只能坐动车了。车厢里站满了无座的旅客,吴畏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穿过人墙,挤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吴畏连抬手放包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把包扔在了座位下面,然后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他总感觉有人在用肩膀顶他的头。被顶了好几次后,吴畏终于被顶醒了,他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了旁边座位上一个小姑娘嫌弃的眼神。她也正斜着眼睛看他呢。吴畏不好意思地笑笑,对小姑娘说:“你好,是不是……我刚才睡着了,把头靠在你……你肩膀上了?”
小姑娘点点头说:“是的。而且你头还特别重,压得我这边的膀子都动不了了。”她看着也就是20岁出头的样子,齐耳短发,眼睛大大的,穿着很朴素,应该还是个大学生。
吴畏笑了,说:“我头大,所以重。不像你头小,看着就轻。”他本来想开玩笑缓和一下气氛,但好像并没有效果。小姑娘翻了吴畏一眼,没理他,继续看自己手上的书。
吴畏有点儿尴尬,搭讪说:“哟,看书啊,看的什么书啊?”
小姑娘眼睛也没抬一下,说:“中医书。”
吴畏顿时有点儿敬佩地说:“啊,你是中医学生呀?”
小姑娘说:“不是,我是学理工科的。”
吴畏很惊讶:“那你看中医书干吗,看得懂吗?”
小姑娘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吴畏,说:“大叔,我学理工科的为什么不能看中医书?中医又不是梵文,只要是中文,学什么科的人都能看都能懂吧?”吴畏刚想辩解自己不是大叔,可小姑娘没给他机会,继续说,“这年头看中医书的人多了,人人都应该有点儿中医常识,学会健康地生活。不能像你们这些中年男人……活得这么不讲究。”
吴畏这回可是真乐了,说:“我不讲究吗?我挺讲究的啊,吃的要好,住的要舒服,我平时坐飞机还经常头等舱呢!”
小姑娘很不屑地撇撇嘴说:“你那不是讲究,是显摆。真正会生活、注意健康的人,是合理饮食,作息规律。我一看你这脸色,就知道你是一个特别不注意健康的人,而且说话……还满嘴酒气。”说完,故意表示嫌弃地捂了捂鼻子。这下吴畏就有点儿尴尬了,连忙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打圆场地说:“我刚上火车前确实喝了点儿酒,我马上喝口水漱漱口就好了。”说完赶紧弯腰从自己的背包里摸出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大口,冰凉的水立刻顺着喉管流下去,胃里一阵抽痛。
火车很快到了德州,列车员开始在车厢里卖德州扒鸡。好多人买了,还要了啤酒,车厢里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吴畏本来就觉得不舒服,胃里难受,结果一闻见车厢里混合了酒肉、饭菜、方便面和人体荷尔蒙的味道,就开始想吐。
小姑娘又斜着眼睛看吴畏,说:“大叔,你一直在犯恶心,你是想吐吗?”
吴畏紧紧地抿着嘴,点点头。
小姑娘想了想说:“我这儿有小柴胡颗粒,你要吗?冲点儿水喝下,这个药有止呕的作用,也有解酒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