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那老沈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其实老沈并未完全忘记，只不过记忆像是碎片，散落在脑海中，连不起来，时隐时现。

那天上午老沈确实去了牛排店，也正如吴畏推断的那样，他去的时候牛排店还没有开门，所以老沈在门口站了一下就走了。他当时是想在附近随便走走，等到11点人家开门的时候再过来。可是走着走着他就迷路了，真的迷路了，找不到方向。这个城市变化太大了。上次是吴畏开着车带他们一起来吃饭的，他知道这个地方在城市的商业中心，他也知道怎么从家里坐车过来。可他不知道这个商业中心已经有这么大规模了，高楼耸立，大街小巷纵横交错。他觉得所有的街道都差不多，所有的楼都长一个样，很快，他就找不到回牛排店的路了。

就这样，老沈一直绕着商业区各种打转转，直到中午，他又累又饿，打算放弃，准备回家。他找到一个公交车站，仔细地看了每一条线路，可是都没有找到家门口的那个车站名。老沈蒙圈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他看到旁边有个中年妇女在玩手机，看上去憨憨厚厚的样子，于是他鼓足勇气上前问这个女人，他想回家，该如何转车。这个女人抬眼看了看老沈，又看看老沈的周围，确认没有家人。于是她就问：“你家在哪儿，什么小区？”老沈回答得颠三倒四，小区的名字也说不太清楚，突然他想起了沈鸿，说：“等等，我给我女儿打个电话，问问我女儿我家在哪个街道，小区叫什么名字。”

说完，老沈就从自己的提兜里掏出了电话，当然，女人也看到了提兜里的钱包。不等打电话，女人赶紧热情地拦住老沈说：“我知道您家住哪里了，您刚才说的我都听清楚了。放心吧，您跟我走，我带您回家，正好我们家也住那附近。”老沈一听高兴了，终于遇到了一个好心的邻居，于是就放心地跟着那个女人上了一辆公交车。上车后，那个女人还帮着老沈找了个座位，一路都有说有笑，照顾得很周到。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一对熟人。

坐了几站以后，女人叫老沈下车换乘，老沈就立刻下来了，不知道又坐了另一辆几路公交，反正开了很久。老沈在车座上直犯迷糊，女人跟老沈说，放心睡，到了站就喊他。老沈就真睡着了。等老沈醒来的时候，车上的人已经不多了，那个好心的女人也不见了。老沈大惊，站起来看着窗外，竟然是郊区。下意识地，老沈大喊：“停车停车，我坐过站了！”司机一看是个老头儿，疯疯癫癫的，懒得跟他计较，怕万一出什么事儿，会很难缠。看看前后没车，司机也没多问，以为老头儿真的是坐过站了，于是就立刻在路边停车，让老沈下了车。然后，公交车就一溜烟地开走了。老沈站在路上，彻底傻了眼。这是哪儿啊，没有楼房，全是平房，应该是一个镇子。再一摸，提兜没了，里面的手机、钱包，全都跟着没了。

他站在路中间，成了一个三无老人。

再然后，老沈的经历就和所有的流浪汉一样了，他漫无目的地走，走累了，就坐在路边休息；饿了，就到人家小吃摊上，找一点儿食客吃剩下的东西，塞在嘴里吃几口；渴了，看到水龙头，就冲上去对着嘴喝，有人来赶，他就赶紧离开。他的脑子越来越糊涂，意识越来越不清晰。他慢慢地忘记了自己是谁，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他的家人有谁，都在哪里。警察？他就更想不到了，他不知道谁可以帮助他，最重要的是，他并不认为他需要帮助。

这几天，晚上他就蜷缩在街道的角落里，随便打个盹。早上醒了，他就继续往前走，看到人家，就站在门口也不说话，直到对方主动施舍点儿吃的。中途下过一次雨，老沈在雨中跌倒了，所以衣服和头脸都沾了泥土。大小便老沈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决的，反正感觉想尿、想拉，就找个地方蹲下，有时候都已经弄在裤子上了，他也浑然不觉。

这短短的几天，老沈“死”了，因为饥饿和疲惫，他早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活着。他所有的行为，不过是一个呼吸没有停止的肉体的自觉行为。他的灵魂，早就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和他的肉体分开了。

那天晚上，老沈一个人沿着一条无尽的马路走，突然有一辆警车停在他的身旁。他看着警察张嘴闭嘴地在和他说话，就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后来他就迷迷糊糊地被警察带上了车，开了好久来到一个全是警察的房子里，再然后，他就见到了沈鸿。沈鸿冲进来抱住老沈的时候，老沈并不知道沈鸿是谁，为什么要抱着他，为什么号啕大哭。但是当吴畏带着毛毛进来，看到毛毛的那一刻，他突然像是被人从梦中叫醒了，刹那间恢复了大半意识。那一刻，他才猛然想起来他是谁，他原来有家人。

这一切，在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老沈自己不能描述完全，更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能帮他说完整。就连被骗，吴畏和沈鸿也不可能知道，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老沈丢掉了所有的东西。

现在坐在身边的，这个自称老钱的老头儿，老沈多少有点儿模糊的印象，但是具体的，他真的说不上来。老沈只是知道，这会儿，他是被拜托给这个老头儿照顾的，他得听话，否则这个老头儿说不定会……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