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医生本想回绝，但是一想到他们从中午到现在，等了这么久，又有点儿于心不忍。吴畏看到冷医生犹豫的表情，近似讨好地说：“冷医生，拜托您了，一起吃个饭吧，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跟您请教，麻烦您了。”

如果是平时，冷医生肯定就谢绝了，但是今天的这两个人，让冷医生无法拒绝。毕竟是老钱的关系，老钱已故，对他的朋友好些，也算是告慰故友在天之灵了。

饭桌上，吴畏非常真诚地向冷医生提出，想拜冷医生为师。

冷医生问：“为什么？”

吴畏说，因为中医太难了，没个师父带领，学得太慢，太没有思路。可是他没有时间耗下去了，他必须尽快学会。他要治很多人，他自己、沈鸿、岳父，还有总是生病的女儿。而且，吴畏不好意思地说，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入了，他看冷医生靠这门手艺生活得这么好，他也想赶紧学会中医，去挣钱。吴畏说得非常坦诚，他没有隐瞒自己对健康的渴求和对挣钱的渴望。这些已经不算是欲望了，而是一个人最起码的生存愿望。冷医生收他为徒，大概是吴畏能想到的最快达成愿望的捷径。这样，不管是中医的学习还是身体的治疗，都有了新的希望。

吴畏说得很直接，冷医生回绝得也很直接。这一次，冷医生没有不忍，也没有犹豫。

不行。

吴畏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掩饰不住失望：“为什么啊？”

冷医生毫不留情地回答他：“因为你功利心太强。”

吴畏觉得委屈：“我只是想治好家人的病，我只是想赶紧工作挣钱养活家庭，这是人的基本生存需求吧，是最朴素的想法吧，称得上功利吗？”

冷医生淡淡地回答：“这个，就是功利。你现在的眼中只有病和钱，这不是功利又是什么？”

吴畏辩解道：“我现在被这两件事死死困住，不能正常生活，我想解决掉它们，难道有错吗？如果说是功利，那我也没有办法啊。”

冷医生看吴畏很激动，就没有立刻接话，他也不生气，给吴畏的杯子里斟了一些茶，然后自己倒了一点儿酒，一饮而尽，说道：“这就是你学不好中医的症结所在。中医之所以被称为传统文化，是因为它和文化、哲学息息相通。中医治病，是把一个人当成一个整体，医生不是紧盯着病症细节看，而是远远地观测。就好像水墨画，近看一个点，粗糙不堪，什么细节都没有，但是走远了，就看出意境，看出神韵了，这就是中国文化的共同点——意。中医里的意包含的内容很多，不但要看出病的意，中医治病也要有自己的意。一个普通的感冒，在不同中医眼里就有很多不同的解答。有的人看到了病邪，有的人看到了病气，有的人看到了病人，这些都是不同中医的意产生的念。最好的中医一定是看到了病人，而不是病。所以一心想学会治病办法的人，眼里只有病本身，那肯定学不好中医。只看重术而忘了道，即使再努力，水平也不过尔尔。就像学国画的人，如果只一味地强调色彩搭配，那不但画不好画，还破坏了意。小吴，等你什么时候能跳脱出病情本身，眼睛里没有病，只有人的时候，你才能真正体会到中医的意，感悟到中医的力量，届时你自有方向。你的尿毒症是怎么引起的，你自己心里很清楚，那些都是你之前的恶性积累，这是你该受的惩罚，该承担的后果。你抱怨、怀恨、急于摆脱，都只会增加恶的报复。你打击得越猛烈，它的反击也越强烈，越是对抗，后果越严重。你想赶走它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和生病的人，也就是和你自己和解，把之前所有引发疾病的恶源全部消除掉，你再想着如何治病。否则，我这次治好了你，以后你还会再病。”

这些话，有些吴畏听懂了，有些则是懵懂。不过有一点冷医生没有说错，他确实太浮躁，也很功利。他就是想赶紧找到治疗家人疾病的办法，急于脱身困境。至于中医本身，他并没有想过真的去深究，真的去领悟。在目前，学习中医更像是手段，是救命稻草，而非真正的追求。冷医生当然看出了吴畏的想法，所以才如此决绝。

冷医生说：“小伙子，如果老钱给了你那么多中医基础的书，那他对你的期望就绝不是给你治好病这么简单了。他一定认为你可以通过学习中医做更多的事情。老钱不在了，可是他的心意我能体会，我也希望你能体会，不要辜负老钱的遗愿。”

虽然没有收徒，冷医生还是根据自身的经验，给吴畏确认了最佳学习路径：学中医，一定要从基础知识学起。他就是因为看了秦伯未先生写的《中医入门》，才真的入了门。他相信，基础知识是自学唯一的路，否则即使背会了《伤寒论》所有的条文，也很难灵活应用。那么多自学的人学不到中医的精髓，就是因为没有中医基础理论，连气血津液、阴阳虚实都不能说清楚的人，又何谈中医辨证。

那晚，冷医生跟吴畏和沈鸿聊到了很晚。

“没有无缘无故的重病，你若不改变心性，以后必定复发。你只有在自学中医的时候不断地磨炼心性，体会自然之道，才能彻底痊愈。”这是冷医生分手前给吴畏最后的忠告。然后冷医生就走了，不过冷医生还给吴畏留了一句话，他说：“等你学完基础知识后告诉我，我送你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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