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皇家海军贝尔法斯特号是一艘重达一万一千吨的炮舰,于1939年下水服役,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二战结束后,便一直停泊在泰晤士河南岸,介于塔桥和伦敦桥之间,正对着伦敦塔。这幅画面经常被用在明信片中。站在贝尔法斯特号甲板上,你可以看到圣保罗大教堂和伦敦大火纪念碑的鎏金尖顶。和伦敦很多建筑物一样,这座纪念碑也是由克里斯多佛·雷恩[30]建造的。贝尔法斯特号如今已经成为水上博物馆,同时也是纪念馆和训练场。一条走道从岸边直通军舰,人们纷纷沿着通道走上甲板,有的三三两两,有的成群结队。下伦敦的所有部族都尽早支起货摊,一方面是为了遵守集市和约的规定,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尽量远离阴沟民的共同愿望。早在一百多年前,下层世界就达成共识,阴沟民只能在露天举办的集市上摆设摊位。邓尼金和他的族人聚集在一座大炮塔下,摊开胶皮布,把战利品全都倒成一堆。谁也不会马上跑到阴沟民的摊位前来,但集市快收场时,他们终究会来。喜欢捡便宜的人、心存好奇的人,还有为数不多的那几个没有嗅觉的幸运儿。理查德、猎人和门菲在甲板上推开人群,勉力穿行。理查德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驻足观瞧的欲望。赶集的人潮跟头一次流动集市上的同样怪异,但他估计自己在旁人眼中也很古怪,不是吗?他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扫视着人群中的每张面孔,寻找侯爵那充满嘲讽的笑容。“我没看见他。”理查德说。他们逐渐靠近一个铁匠铺位。如果忽略掉蓬松浓密的棕色胡须,就很容易将这位铁匠看成一座小山。他正把一块火红的铁锭从火盆里夹出,扔在理查德还从没亲眼见过的铁砧上。距离十几步远,他就已经感到熔铁和火盆的热浪扑面而来。“继续找。”门菲扭头朝身后望去,“卡拉巴斯就像个讨厌鬼,早晚会冒出来,甩都甩不掉。”她思索片刻,又接着说,“话说回来,讨厌鬼到底是什么东西?”理查德还没来得及回答,女孩突然尖叫起来,“老铁匠!”小山般的胡子男抬起头来,停下敲打铁块的动作,忽然发出炸雷般的吼声。“庙堂和拱顶在上,门菲小姐!”他一把抱起女孩,就好像她还没只老鼠重。“你好啊,老铁匠,”门菲说,“我猜你也会来。”“从没错过一次集市啊,小姐,”他高兴地隆隆叫道,然后又刻意压低声音说起悄悄话,但听着却像闷雷,“你知道,生意都在这儿啊。哦,”他想起铁砧上迅速冷却的铁块,“你在这儿稍等片刻。”他把门菲放在足有七尺高的货摊上,刚好跟自己视线平齐。老铁匠用锤子敲打铁块,再用某种工具捏弄塑形。理查德估计那应该是钳子,他猜得没错。在锤子敲击下,铁块从一团不成形的橘红物体,变成一朵完美无瑕的黑玫瑰。这是件令人叫绝的精致艺术品,每片花瓣清晰可辨,纹理分明。老铁匠把它浸在铁砧旁的一桶凉水里,玫瑰咝咝作响,冒出一股蒸汽。老铁匠将它从桶里取出,擦拭干净,交给一名身穿锁子甲的胖大男人。这位已经在旁边耐心等待很久的先生公开表示自己相当满意,随即把一个绿色的玛莎百货塑料购物袋交给铁匠作为报酬,袋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奶酪。“老铁匠?”门菲站在货摊上说,“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老铁匠的手比理查德大上好几倍,轻易将其裹在其中。他握手的动作十分热情,但又非常轻柔,就好像过去因为这事儿出过几次意外,所以曾勤加练习,直到摸清门道为止。“很迷人。”他隆隆说道。“我叫理查德。”理查德说。老铁匠面露喜色。“理查德!好名字!我原来有匹马就叫理查德。”他松开理查德的手,转身对猎人说,“那这位是……猎人?猎人!谁来掐我一下!真是猎人!”老铁匠脸红得像个小男孩。他往手里啐了口唾沫,笨手笨脚地试图把头发往后捋平,这才伸出手来,但又忽然想起自己刚吐了口水,连忙在皮围裙上蹭了蹭,紧张地左摇右晃。“老铁匠。”猎人露出姣好的褐色笑容。“老铁匠!”门菲说,“把我放下去好吗?”大汉一脸羞赧。“真抱歉,小姐。”他说着把女孩放下。理查德忽然觉得,门菲肯定打小就认识老铁匠,心中不觉对巨汉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妒意。“那么,”老铁匠对门菲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有那么两件,”女孩说,“不过首先嘛……”她把头一转,“理查德!我有件任务要交给你办。”猎人眉毛一扬。“交给他?”门菲点点头。“给你们俩。你们能去找点吃的来吗?拜托了。”理查德觉得异常自豪。他已经在试炼中证明了自己,如今是队伍的一员。他会去找吃的,也会把食物带回来。理查德挺起胸膛。“我是你的保镖,我要留在你身边。”猎人说。门菲露齿一笑,眼光流转。“在集市上?没问题的,猎人。集市和约足以保护我。没人敢在这儿动我一根寒毛。而且理查德比我更需要照顾。”理查德一下子泄了气,但根本没人注意他。“要是有人违反和约呢?”猎人说。尽管火盆灼热逼人,老铁匠还是打了个冷战。“违反集市和约?别逗了。”“不可能出这种事。快去吧,你们俩。我要咖喱,拜托了。再给我来点印度脆薄饼,谢谢!要加辣。”猎人抬手捋了捋头发,随即转身走开,理查德连忙跟上,又推又挤地穿过人群。“要是有人违反了集市和约,又会如何?”他随口问道。猎人想了一会儿。“上次发生这种事大概是在三百年前。那两人本是朋友,却在集市上因为一个女人争执起来。刀头见血,其中一人当场毙命。另一个跑了。”“他后来怎么样了?被杀了吗?”猎人摇摇头。“正好相反。他只希望自己是当初死掉的那个。”“他还活着?”猎人把嘴一撇。“算是,”她顿了顿又说,“勉强算是活着。”“哎呀!”理查德忽然觉得阵阵作呕,“这……这股臭味是怎么回事?”“阴沟民。”理查德别过头去,尽量避免用鼻子呼吸,直到远离阴沟民的摊位。“看见侯爵的人影了吗?”他问。猎人摇摇头。他们走上一道跳板,前往众多食物摊位,那里的气味要诱人得多。老贝利没费多大力气,就闻着味儿找到了阴沟民。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而且装模作样也别有一番乐趣。他不厌其烦地挑拣着死猎犬、假腿和潮湿发霉的手机,每看一样就摇一次头,似乎都不满意;随后假装偶然发现了侯爵的尸体,抬手挠挠鼻子,把眼镜戴上仔细观瞧,沉着脸点点头,希望给人一种模糊印象:他急需一具尸体,虽然不满货物成色,也只能因陋就简凑合一下了。他点头让邓尼金过来,又指指尸体。邓尼金双手大张,露出灿烂笑容,同时抬头注视天穹,将侯爵遗体为他们带来的美好祝福传达出去。他抬起右手按在额头,然后把手放下,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旨在表明换出这样一具非比寻常的尸体,将是多么惨痛的损失。老贝利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一管用了一半的除臭剂,交给邓尼金。阴沟民眯着眼睛打量一番,舔了两下,不为所动地递了回来。老贝利把它装好,回头看了眼侯爵的尸体。它衣衫不整,打着赤足,在阴沟中吸收的水分还没干透。尸身苍白骇人,血液早从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口流干,皮肤因为长时间泡在水里显得皱皱巴巴,好似风干的果脯。他又掏出一个瓶子递给邓尼金,里面装了四分之三瓶黄色液体。邓尼金狐疑地看着它。阴沟民都知道香奈尔五号香水的瓶子长什么样,纷纷聚拢过来,凝神观望。邓尼金显出志得意满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在腕子上略微沾了一丁点,然后用巴黎顶级香水师也自叹弗如的严肃态度闻了闻。他激动地点点头,走到老贝利身前,将他一把抱住,表示买卖成交。老人扭开脸,屏住呼吸,直到对方把自己放开。老贝利伸出一根手指,努力说明自己已经不再年轻,而卡拉巴斯侯爵无论生死,都有点太过沉重。邓尼金若有所思地抠着鼻子,然后打个手势表明他这样做不仅慷慨大方,更是愚昧蠢笨、头脑发热,无疑会让自己和所有阴沟民沦落到救济院去,但他还是让一个年轻族人把尸体绑在那半辆破婴儿车上。屋顶老人用一块布盖住尸体,拉着它离开阴沟民的摊位,穿过熙熙攘攘的甲板。“请来一份蔬菜咖喱,谢谢!”理查德对卖咖喱的女人说,“另外,嗯,顺便问一句,这种炖肉咖喱是用什么肉做的?”女人回答了他的问题。“哦,好的。还是都点蔬菜咖喱吧。”“又见面了,”醇厚圆润的声音从他身边传来,正是他们在洞穴中遇到的那位瞳色紫红的黑衣女子。“你好,”理查德笑着说,“哦,再来点印度脆薄饼,谢谢!你,呃,也是来买咖喱的?”那人用紫色眼眸凝视理查德,装出电影中德古拉伯爵的腔调说:“我不吃……咖喱。”说完这话,她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理查德这才想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女人跟他开过玩笑了。“哦,嗯,我叫理查德。理查德·梅休。”他说着伸出右手。那人轻轻碰了一下,也算是握过手了。她的指尖异常冰冷,但时值深夜,又当晚秋,在泰晤士河的军舰上,所有东西都异常冰冷。“拉米娅,”她说,“我是天鹅绒的一员。”“啊,”理查德说,“想起来了。你们有很多人吗?”“有一些。”理查德从摊主手中接过盛咖喱的容器。“你是做什么的?”他问。“如果我没在找吃的,”她微笑着说,“那就是在做向导。我熟悉下层世界的一草一木。”理查德坚信猎人本还站在货摊的另一侧,但转眼间她就出现在拉米娅身边。“他不属于你。”猎人说道。拉米娅露出甜美笑容。“这件事我自会判断。”理查德说:“猎人,这位是拉米娅,天鹅笼的一员。”“天鹅绒。”拉米娅声音甜美地纠正道。“她是个向导。”“无论你们想去哪儿,我都能带你们去。”猎人从理查德手中接过装食物的袋子。“该回去了。”“对了,”理查德说,“如果咱们要去那个地方,也许她能帮上忙。”猎人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理查德。要是换作前几天,这种眼神足以令理查德忘掉刚才的话题,但他已今非昔比。“咱们让门菲作决定吧,”理查德说,“有侯爵的消息吗?”“还没有。”猎人说。老贝利拖着绑在婴儿车上的尸体,一步步走下跳板。侯爵就像是具可怕的盖伊·福克斯雕像;在不算久远的过去,伦敦儿童们会在11月5日那天把它们绑在小车上,拉着到处跑,然后扔进篝火付之一炬[31]。他拉着小车走过塔桥,又拖上山坡,从伦敦塔旁经过,一路嘀嘀咕咕,抱怨个不停。他继续向西,朝塔丘地铁站前进,在距离站点不远处的一截灰色断墙旁停下脚步。老贝利心想,这里不是屋顶,但也勉强够用。它是伦敦墙仅存的遗迹之一。故老相传,伦敦城墙是罗马皇帝君士坦丁大帝在公元三世纪下令建造的。他这样做是为了满足母亲海伦娜的要求。这位来自伦敦的老妇人,厌倦了帝国各处的统治者和人民领袖动辄吹嘘他们当地的城墙有多宏伟,还要询问她故乡的城墙是个什么样子。城墙完工后,将整座小城完全围在其中。它高三十尺,宽八尺,正是名副其实的伦敦墙。但这截断壁已经没有三十尺高,显然也不可能再包围城市。从君士坦丁大帝生活的年代开始,地平面就不断升高,早先的伦敦墙大部分已经埋在街道下方十五尺的位置。但它仍是一段宏伟壮观的城墙。老贝利用力点点头,先用一段长绳绑住婴儿车,自己爬上断墙,然后一边嘟囔着“哎哟妈呀”,一边将侯爵拉到城墙顶端。他把尸体从小车上解下,轻轻平放在地,胳膊靠在身体两侧。尸体上有些伤口还不断渗出汁水。但他已经死透了。“你这操蛋白痴,”老贝利难过地嘟囔道,“偏要找死干什么?”秋夜清寒,皎皎明月高挂空中,显得很小。满天星辰点缀在蓝黑色的夜幕上,好似被碾碎的钻石。一只夜莺扑棱棱落在墙头,端详着卡拉巴斯侯爵的尸身,发出甜美啼鸣。“闭上你的鸟嘴,”老贝利粗声大气地说,“你们这些臭鸟闻起来也不像见鬼的玫瑰。”鸟儿冲他说了句悦耳动听的夜莺粗口,随即飞入夜空。老贝利把手伸进衣袋,掏出已经睡着的黑老鼠。它睁开惺忪睡眼,慵懒地打个呵欠,显出很大一条斑驳鼠舌。“平心而论,”老贝利对黑老鼠说,“我真希望再也闻不见任何气味。”他把老鼠放到脚边,搁在伦敦墙的石砖上。它冲老人吱吱叫了几声,用前爪打了几个手势。老贝利长叹一声,把银匣从兜里取出,又从内袋掏出烤肉叉。他把银匣放在卡拉巴斯的胸口上,紧张兮兮地用烤肉叉挑开盒盖。银匣中垫了一层红色天鹅绒,里面放了颗大鸭蛋,蛋壳在月光下显出淡淡青绿色泽。老贝利紧闭双眼,举起烤肉叉,使劲砸向鸭蛋。只听“啪”的一声爆响。世界陷入死寂,几秒钟后狂风大作。风向并不固定,似乎来自四面八方,形成突如其来的旋风。落叶、报纸和城中所有碎石,都被狂风从地上卷到空中。风势掠过泰晤士河,把冷水吹向天空,形成一片美丽强劲的飞沫。这是一股危险疯狂的飓风。贝尔法斯特号上的摊主们纷纷高声咒骂,紧攥着各自财物,以免被吹走。风势越来越强,几乎快把世界卷走,将星辰吹灭,人们也要像秋风中的落叶般满天飞舞。就在这时……风停了。树叶、报纸和塑料购物袋纷纷飘落。地上、路上和水上都布满垃圾。在伦敦墙遗迹顶端,狂澜之后的寂静,感觉就同大风一样震耳欲聋。它最终被一阵咳嗽声打破,而且是剧烈可怕的湿咳。某人挣扎翻身的声音随之响起,然后是吐得翻江倒海不亦乐乎的响动。卡拉巴斯侯爵扒在伦敦城墙墙头,把阴沟脏水一股脑吐了下去。棕色污水染黑了灰石墙面。他花了很长时间把体内污水吐净,这才用近乎呻吟的嘶哑嗓音说道:“我感觉喉咙被人割断了。你有什么东西能用来包扎的吗?”老贝利在兜里翻了半天,掏出一条脏兮兮的布料,交给侯爵。卡拉巴斯在脖子上缠了几圈,牢牢系紧。老贝利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摄政王时期花花公子们钟爱的高衣领。“有喝的东西吗?”侯爵干巴巴地说。老贝利掏出自己的扁平小酒壶,拧开盖子,递给侯爵。他仰头喝了一大口,结果疼得直咧嘴,有气无力地咳嗽几声。那只黑老鼠饶有兴趣地看完整出戏,便沿着断墙爬了下去,迅速跑远。它要向黄金族通报这个消息:所有人情都已还清,所有债务都已了结。侯爵把小酒壶还给老贝利。老人顺手塞进衣兜,同时问了一句:“你感觉如何?”“我感觉好多了。”侯爵坐起来,浑身打着哆嗦,鼻涕直往下流,双眼来回转动。他聚精会神地观赏这个世界,好似以前从没见过。老贝利问道:“对了,你非要自寻死路,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只想知道这个。”“情报,”侯爵低声说,“如果别人知道你命不久长,说话就少有顾虑。而且等你死了之后,他们还会在你周围讲个不停。”“那么你得到想要的情报了吗?”侯爵用手指轻触胳膊和大腿上的伤口。“哦,是的。基本都搞清了。我对这件事的底细内情,已经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他又闭上眼睛,双臂抱紧自己,慢悠悠地前后摇晃。“那是种什么感觉?”老贝利问道,“死了以后?”侯爵长叹口气,随即用双唇挤出微笑,恢复了几分往日光彩。“多活两年,老贝利,然后你就会亲自找到答案。”老贝利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小杂种,可是我把你从那有去无回的阴曹地府揪回来的。哦,反正通常都有去无回。”卡拉巴斯侯爵抬头看着老人,月色下的双眸尤显惨白。“死了以后是什么感觉?特别冷,我的朋友。特别黑,特别冷。”门菲举起铁链。挂在链子上的银钥匙在老铁匠的火盆映照下,反射出橙红光芒。她满意地笑了笑。“做得真棒,老铁匠。”“多谢夸奖,小姐。”她把铁链挂在脖子上,将钥匙藏在层层叠叠的衣服底下。“你想要什么报酬?”铁匠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可绝对不想滥用你的高超天赋……”他嘟囔道。门菲摆出“有话直说”的表情。大汉弯下腰,从一堆打铁工具下面翻出个黑盒子。它是用黑木制成,表面镶嵌着象牙和珍珠母,尺寸跟一本大字典差不多。老铁匠把它拿在手中翻来转去。“这是个解谜盒,”大汉解释说,“我几年前帮人打铁换来的。虽然试过很多次,但我就是打不开。”门菲接过盒子,抚摸着光滑的表面。“你打不开它也很正常。里面的机关都卡住了,堵得死死的。”老铁匠显得闷闷不乐。“那我永远不可能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门菲扮个鬼脸,十指在盒子表面来回摸索。一根木棍从侧面滑出,她把小棍推回一半,然后轻轻转动。盒子内部传出一声闷响,盖子从侧面打开。“给你。”门菲说。“还是小姐厉害啊。”老铁匠说。他接过盒子,把盖完全打开。匣子中有个抽屉,铁匠把它拉出。抽屉里坐着只小蟾蜍,它呱呱叫了两声,用无动于衷的红褐色眼睛环顾四周。老铁匠皱起眉头。“我还以为会是钻石和珍珠呢。”门菲抬手拍拍小蟾蜍的脑袋。“它的眼睛真漂亮,”女孩说,“留下吧,老铁匠。它会为你带来好运。我要再次向你致谢。我相信你不会乱说的。”“你就相信我吧,小姐。”老铁匠诚心实意地说。他俩肩并肩坐在伦敦墙上,什么话也没说。老贝利把婴儿车慢慢降到地面。“集市在哪儿举行?”侯爵问道。老贝利指了指战舰。“就在那儿。”“门菲和其他人一定还在等我。”“你现在这副德性,哪儿都去不了。”侯爵痛苦地咳嗽几声。在老贝利听来,似乎肺里还有不少污水。“我今天跑的路已经够多了,”卡拉巴斯轻声说道,“多走两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注视自己的双手,慢慢弯曲十指,似乎想看看它们能否正常移动。接着他扭过身子,顺着墙面吃力地往下爬去。但在离开之前,侯爵用沙哑的声音,略显难过地说:“老贝利,我似乎欠你一个人情。”理查德把咖喱带回来时,门菲张开双臂跑了过去。女孩紧紧抱着他,甚至拍了拍他的屁股,这才抓过纸包,迫不及待地把它扯开。门菲拿出盛放蔬菜咖喱的容器,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谢啦,”门菲嘴里塞满食物,“看见侯爵了吗?”“没有。”猎人说。“克劳普和范德摩呢?”“也没有。”“咖喱真香,味道好极了。”“已经拿到链子了?”理查德问道。门菲从脖子上扯起一段链子让他看清,然后松开手。钥匙的重量使它坠了下去。“门菲,”理查德说,“这是拉米娅。她是位向导。她说能带咱们去下层世界的任何地方。”“任何地方?”门菲嚼着一片印度脆薄饼。“任何地方。”拉米娅说。女孩把头一歪。“你知道天使伊斯灵顿住在哪儿吗?”拉米娅慢慢眨了眨眼,细长睫毛遮住紫红眼眸,又再度分开,“伊斯灵顿?你没法去……”“你知道吗?”“下街,”拉米娅说,“下街尽头。但那里不安全。”猎人始终抱着胳膊,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俩说话。此刻她终于开口了。“咱们不需要向导。”“哦,”理查德说,“我想咱们需要。侯爵根本不见人影。咱们都知道接下来将是一段危险旅程。咱们必须把……我拿到的那个东西……交给天使。然后他才会告诉门菲有关她家人的事,也会告诉我该如何回家。”拉米娅抬头看着猎人,面露喜色。“而且他可以给你装个脑子,”她快活地说,“再给我一颗心。”门菲用手指从碗里抹出最后一点儿咖喱,仔细舔干净。“不会有事的。就咱们仨挺好,理查德。咱们可请不起向导。”拉米娅不快地扬起头。“我会从他那里得到报酬,而不是你。”“敢问你想要什么报酬?”猎人说道。“这个嘛,”拉米娅又露出甜美的笑容,“只有我知道,他能猜,跟你们可没关系。”门菲摇摇头。“我可不这么想。”理查德闷哼一声。“你们只是不乐意看到我把一切都搞定,而不是傻乎乎地跟在你们屁股后头,让我去哪儿就去哪儿。”“根本没这回事。”理查德扭头对猎人说:“那好吧,猎人。你知道怎么去找伊斯灵顿吗?”猎人摇摇头。门菲叹了口气。“咱们必须出发了。你是说下街?”拉米娅微微一笑,暗紫色双唇弯成两道娇美弧线。“没错,小姐。”侯爵赶到集市时,他们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