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点近半个时辰,本应有五万军卒的神衞军余部,大部分要么是替皇甫继勋经营各种产业之人,要么是经年有缺无补,留出空饷由各级军官私分的空头员额。剩下的战兵仅万余人,也并非神衞军的嫡系,而是皇甫继勋吞并其余各军系之人,例如南都留守林仁肇被冤杀后,皇甫继勋便强行将原属于林仁肇的淮南屯营十数个指挥的人马收编入神衞军,只是这些人一直对皇甫继勋也不甚归心,所以平日别处一营,反而逃过了昨夜一场大劫。
将那些经营各类产业的军头先好言安慰一番打发出去以后,面对剩下来的二十几个桀骜不驯的校尉、都头,陈德不禁又头痛起来,这种外系军队的人事关系往往是最复杂的,这些个部下能够不容于皇甫继勋而又不被踢出军伍,显然各有后台,而且早就积累了丰富的与上官作斗争的经验,自己资历手段都不如的情况下,如何指挥得动这支力量,真是像一团乱麻。
如何梳理着一团乱麻,陈德不说话,那些人也就一个个脸上挂着冷笑在底下坐着,仿佛在说,老子尸山血海都爬过来了,怕你这个白面书生一般的将官不成?
真是一团乱麻,忽然,一个念头闪过陈德的脑海,既然无法理顺,不如把一切打乱,推倒重来。他仔细掂量了一下得失后果,抬起头来,逐一扫视底下端坐着的各部军头,微笑道:“诸位同袍,眼下乃危机存亡之时。既然陛下将这金陵神衞军交给本将统驭,本将当尽心竭力为国尽忠。前神衞都指挥使皇甫继勋畏敌如虎,空掌十万大军,却任由军务废弛,令人痛心。本将待重整神衞军,既然军中首重勇力,那就比武夺官,拣选勇士为各都百夫长,各部百夫长推举各指挥校尉,各军校尉推举军指挥使,一切自有公断。本将如此,实在是只为国家得人,并非存有私心,也不会破坏规矩安插私人。你等可有异议?”顿了一顿,又道:“各位将官也不必担忧,因勇力不足或人望不够而未夺得带兵官者,神衞军衙门仍然留用,衔头薪饷不变,或有增益也说不定。”
这番话一出,原本憋着一股劲,只要陈德敢撤换各部官职安插私人便立时跟他闹嚷的各部军头不由得面面相觑,照陈德这么来搞,一切全依靠自己的勇力和在军中的人望去夺,就算告到陛下哪里去也没人相信他是在安插私人,毕竟军中藏龙卧虎,谁又能保证自己的亲信能够如愿得官。而百夫长推举校尉、校尉推举指挥使的做法乃是五代军伍旧习,甚至推举节度使留后也不鲜见,这些老军伍也颇为熟悉,算来一切都是按照成例行事,只是没一个将军像陈德这般,将所有的军官职位都拿出来让士卒各凭勇力夺取的。当下有好几个有勇力又得军心的军头便道:“指挥使此法甚好,我等心服口服。”既然有人开腔支持,其他人也都纷纷不持异议。有几个自忖没有希望得官的也都惦记着陈德所说衔头薪饷不变,或有增益的承诺,于是也没有大力反对。
陈德见此,便又详细的解释了一遍比武夺帅与推举上官的规矩,待众人都表示明白之后,方笑道:“看来众将都是胸怀坦荡,一心报国之人,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这便回去宣谕各军,明日便在本衙署校场之上比武夺官,各部将校士卒皆可报名参加。”
待众将退下去后,陈德让李斯将亲兵们都召集过来,微笑道:“比武夺官之事你们在锦帆军时都经历过一次,我曾经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过一切还要靠你们的身手去争取,我只能给你们公平的机会,今日放假休息,府中晚膳加肉,各自好生饱餐,想要做百夫长的,便自跟李斯报名参加比武吧。”说完展开刚才汇总理好的帐册,双目贯注在最终的那几个数字上,神衞军经营的各项产业,折银钱约四百三十万余贯,另有九十万石存粮。不知不觉,一大颗口水掉到了帐册之上。一个念头不住的在陈德脑中打转,妈的,发财了。
这天夜里,陆续送走了好几个客人之后,丞相徐铉问向中书舍人,加衔清辉殿大学士张洎道:“偕仁,这陈德初掌神衞军便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莫非他当真以为自己的亲兵个个有万夫不挡之勇,视神衞军诸将为无物了?”
张洎笑道:“白日里也有几个军将前来找我诉苦过,下官稍作打听,这陈德在执掌锦帆军是也是搞过比武夺官这一套,倒不似专门为安插私人所为。”
徐铉背着双手踱步,一边思索一边道:“那这么说来,他倒是出于公心么?”
张洎脸望着徐弦低声道:“皇甫继勋败亡后,神衞军能战之兵不足万人,实力大不如前,这陈德再怎么折腾,单以军力而论,也要在天德军与凌波军之后,不足为虑。下官所担心的是,陛下受陈乔蛊惑,眼下一意愿战,吾恐江南士民将玉石俱焚啊。”
徐铉阴沉着脸听他说完,也不答话,凝神看着摇曳闪动烛火,屋子里不时有些飞虫朝那火苗上扑去,被烧得焦黄,火焰也不时爆出噼啪之声,沉吟道:“他们要以卵击石,我等便现在一旁看着,待到多受几场挫折,陛下自然会想起议和之事。”他见张洎的脸上仍有迟疑之色,又道:“你不必多虑,内殿诏徐元璃、刁衍都心向我等,陈乔和陛下之间的一切动静都在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