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倒听得津津有味,看辛古的眼神少了分随意,多了分敬重。想象自古以来,杀皇帝的大多是权臣、奸贼,奴隶们身受压迫最甚,也最接近皇帝,却少有下手的,成功的更少。一个现代人离经叛道,躺在舒适的床上,读着《斯巴达克思》大声叫好是很自然的事情,但一个古代的世代奴隶反抗暴政那就难能可贵了。说到底,还是因为人的内心有一种服从社会的权威的奴性,在古代社会,一个人生下来就被反覆的灌输,你的身份注定了是一个奴隶,主人打骂虐待,你只能逆来顺受,主人是天,主人是山,主人是猛虎饿狼,你生来就是主人脚下的一坨屎,雷霆雨露皆是恩泽,不留神被踩上一脚是你的荣幸。奴隶们受不了了宁可杀死自己,也不敢反抗。更何况,这主人是这世间上权势最大,力量最强的大辽皇帝。可是辛古他们六个奴隶居然就这么把皇帝杀了,还逃了出来,这就不得不让人佩服。
“是条汉子!”陈德大声赞道,伸手拍了拍有些呆住的辛古,“你好好在岚州獃着,就算辽国派人来要你,也得从我岚州七千兄弟的尸体上踏过去才行。”
辛古一愣,他虽粗鲁不文,脑子却不傻,要不然也不能干出弑君的大事,没想到自己将这天大祸事和盘托出后,陈德一没有被吓得胆战心惊,二没有像其它汉人那样痛心疾首地说这是大逆不道,反而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保定自己。
陈德顿了一顿,又笑道,“难怪士卒们说辛校尉烤肉绝世无双,原来你小子是皇帝的御厨,今后要带上娘子到你家去多吃上几顿。”
指挥使的脑袋是什么做的啊,他到底知不知道大辽国是什么?别看宋国在中原耀武扬威,大辽,土地广阔无垠是宋国的十几倍,人口之多也不亚于宋国,这些人可不都是懦弱的农夫。还有无数依附大辽的部落,属国,骄傲的汉人皇帝,不也巴巴地央求这要做大辽皇帝的儿子,孙子,侄子么?
从指挥使府上出来之后,辛古的头脑昏昏沉沉,他自恃勇力,向来不带衞士,今日是来和指挥使辞行的,身上只穿和士卒同样的衣服,就这么闷头闷脑的在街上走着,一不留意和行人撞个满怀。
“哎哟。”一声娇呼,辛古抬头看时,只见一名荆钗布裙的女子跌倒在地上,一边挣扎着要站起来,一边用手不住捏揉自己的脚踝。
若是男子,辛古也就大咧咧说个“抱歉”便完,可见这女子疼得微蹙眉毛,看他军卒打扮,敢怒不敢言,一副怯生生的摸样,这粗汉居然挪不开脚,站在当地。若是口舌灵便的燕四郎在此,定要嬉笑着念上声文白,小娘子勿怪,小生这厢陪罪了,说不得眼睛还要上下瞄瞄,上前搀扶之际顺便揩揩油。辛古向来不善言辞,只僵在那里,脸上全是歉然之色,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自从陈德下令十日之内军卒与民户自相匹配之后,这岚州城里就炸开了锅,军卒想要找健壮老实的民户做萌户,民户何尝不想投靠个和善周到的主家,双方都在四处打听,时而有军卒主动找上民户,许以条件,又或是民户拜见军卒,主动投靠的。这其间又有个特殊情形,整个岚州城里都是男多女少,这女子自然是民户了,好些巴望着找女人的军卒便将注意打到孤身一人女民户的身上,虽说指挥使明令,收三成租子,军卒对民户之间纠纷有裁决之权,除此之外,军卒不得干涉、侵犯民户,婚娶听凭自愿,可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是,你想这女子托庇在你的萌下,可以时时找机会示好,军卒们自量跟了陈大人,还没有几月便抖得和原先的乡绅大官人样有了萌户,日后前途还不是大把大把的,这民户女子明白事理的,还不千肯万肯。唯一所虑的,就是岚州城中狼多肉少,万一让别人占了先,军卒大可以假借保护民户免受骚扰的由头,想法阻碍其它人接近治下的女民户。
时日无多,一时间岚州城里群狼出动,四处打探哪里有年轻貌美的,或是丰乳肥臀适合生养的女民户,军卒们不惜以未来主子的尊贵上门劝说,虽然都是客客气气的,却把新到岚州的朱惠兰吓得不轻,她在北国洗衣院中是见识过这些军汉的粗鲁的,今日好几个登门的军卒那眼神,仿佛就像见到白羊的狼似地,很不可立马要将她剥光嚼碎,朱惠兰可不敢得罪这些军爷,笑脸陪了半天,不得已寻了个借口避到街上,不巧撞上了这个走路不长眼的莽汉。
辛古身壮力大,朱惠兰被他撞倒地上,险些儿疼得眼泪都要流下来,抬头正要斥责,却见他一身军袍,到了嘴边的泼辣言语只得又咽了下去,一边自顾自揉着脚踝,一边在心中暗暗诅咒,我呸呸呸,你这杀千刀的军汉,下次上阵不得好死。
肚子里骂了半天,脚也揉得不疼了,这才如弱柳扶风般颤颤巍巍站起,却见那莽汉还是一脸歉然,颇为尴尬的站在当地。
倒是个老实汉子,朱惠兰在心裏想,面带微笑,袅袅婷婷的走到辛古面前福了一福,低垂螓首,秋波暗度,娇声道:“奴家见过军爷。”弑君者辛古仿佛无辜的羔羊一般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