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帐中的气氛已冷到极点,半晌,王侁方才叹道:“陛下若有陈兄的杀伐决断,何至军心溃散如此。”陈德也不接茬,只听他言道:“昔年杨修由鸡肋猜出魏武有退军之意,自以为才智过人,吩咐从人准备行装,且将此意四处宣扬,魏武不管平日如何优容与他,事涉军心,亦立斩之。如今曹翰掘地得蟹,胡言乱语,军中四处传播,失了战心,陛下竟毫无所为。契丹人尚且云集在幽州外围,元气未失,北伐大军自己军心已丧,万一有事,怎堪一战!若是此战败北,辽人怨恨幽燕父老夹道相迎王师,报复之举必然是无所不用其极,百姓苦矣!”
陈德听他语气中竟有忧国忧民之思,自己亦颇觉有愧于心,连日来他带着三百安西牙军坐视宋军顿兵坚城,几乎是等待着宋军被辽人一举击溃的时机,作为一个汉人,他自己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最终的对和错罢了。看见冒死攻城的宋军在幽州城下死伤枕籍,而自己却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牺牲最终都是白费,陈德总有些惭愧,每当此时,他只是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本应该发生的,我只是没有阻止它发生而已。驱使这些军人去牺牲的不是我,是赵炅。”
“陛下没有责罚曹翰,兴许是不知此事罢了,并不像王兄你想象那样。”陈德沉吟着缓缓开口道。王侁眼神依旧沉痛,叹道:“如此则更甚,曹翰如此妄语怪论,而官家左右皆为他掩饰。可见十万大军,想要继续攻打幽州城的,唯陛下一人而已,如此军心,若是契丹人来攻,只怕一触即溃。”他顿了一顿,喝了一口茶水,意犹未尽,又道:“昔年高平之战,满朝元勋旧臣皆反对世宗皇帝亲征,禁军控鹤都指挥使赵晁进言,世宗立即将他囚禁在怀州。樊爱能、何徽等有避战之举,世宗当即将其及所部军将七十余人斩首,整肃军纪,朝廷军纪为之一整,此后则无役不从。为将帅之道,定下策略便当全力施为,杀伐决断,焉能为他人左右!”
陈德听他越扯越远,说得意兴昂扬,口沫横飞,渐渐有些不耐,咳嗽一声道:“当此非常之时,非常之地,王兄来访,究竟所为何事?”王侁本来还要长篇大论,被他打断,颇有些尴尬,便道:“陈兄好眼力,竟然看出吾是有求而来。”他把手中茶杯放下,叹道:“陈兄也知道,此番大军北伐,圣教子弟为朝廷探军情,指道路,备酒食,甚至说动幽燕一带辽军归降,是出了大力的。若是此番朝廷不能收复幽燕,辽人随之而的报复,却也甚是可怖。”
“朝廷已有万一幽燕未克,便将汉家百姓护送回中原的打算,王兄你又不是不知?”陈德道。
“虽然朝廷有此意图,但中原各州府都视圣教为妖邪一流,对圣教教徒多有限制,百姓们冥顽不灵,也时常做些伤害圣教之事,而且中原人对幽燕汉儿也多有歧视,所以,吾这厢恳求陈兄,看在祆教当年为陈兄效过一些绵薄之力的份上,允许幽燕的祆教教徒转道中原,投奔安西军治下各州。”王侁求到陈德这裏来也事出无奈,幽州不能攻克,赵炅答应让祆教成为一种和佛道一样公开的信仰的允诺看起来遥遥无期,契丹贵人大都信佛,在幽燕之地对祆教徒的限制原本就很严厉,此时要报复祆教徒助宋北伐,手段肯定是残酷无比。
陈德以目光征询张仲曜的意见,见他并无反对之意,便点头道:“河西陇右一带地广人稀,正需要吃苦耐劳,敢战乐死的幽燕汉儿去开垦,不过这些祆教弟子到了安西军下辖的军州,便须受到宗教裁判所的约束,那些个画符施水的荒唐事情可是要受到裁判所严惩的。”
王侁点头道:“此节裁判所中的圣教长老对吾早有交代,吾祆教子弟也不屑为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陈德答应得干脆,他反而有些赧颜,拉杂着说了些不着边际的感谢言语,便告辞离去。
张仲曜面带喜色,道:“恭喜主公,吾等正思量着如何招来幽燕汉儿去河西开垦,这王侁便送上门来。幽燕汉人不下两百万,其中信奉祆教的颇多,汉人相互间攀亲带故,倘若十停中有一停的幽燕汉人迁移到河西去,对吾安西军便是不小的助力。”他出身归义军,长年来颇为西域的胡化而苦恼,要驱除胡化,唯一良策便是大量从中原迁移汉人过去充实,招徕民户,买入奴隶,都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