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白冰岚做家务的天赋,这一晚,张狂云安歇得有些匆忙。
开始因为旅途奔波疲倦,很快入睡;但到了半夜偶尔睁眼醒来,他却再也睡不着。
在床上熬了一阵,始终睡不着,他便索性起来,披衣挎剑,推开房门,来到石坪渡云亭畔。
他看着月下的远山近壑,悠悠地出神。
也许,在天狐公主的眼中,张狂云只是个她随便碰到的,当成潜伏引子的普通道门少年,所以,她很难理解,在这个年轻人的内心中,隐藏着怎样的痛苦。
这年月,纷争不断,几近乱世,对普通人来说,谁家没有几件痛楚之事?但张狂云不一样。
他不仅是亲人被杀、恩师被杀,还一时根本找不到确切的凶手,就算想拼上一条性命报仇,也寻仇无门。
而让他最痛楚的,可能还不是这些,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自上九嶷,一直刻苦练功,却在人才济济的九嶷山中,依旧边缘;不仅如此,大仇且放一边,现在这仙路堂号也岌岌可危。
当仙路堂销号之日,就是他张狂云离开九嶷山之时。
到那时,说什么要为不明不白惨死恩师报仇的事,就成了笑话;为姑母一家报仇想法,也成了云烟。
这对有着侠义心肠的张狂云来说,绝对不能容忍。
但不能容忍又能怎样呢?
恩师在时,仙路堂依然没落;恩师突然横死,自己势单力薄,这个本就边缘的散堂,更加岌岌可危。
就如石鹿鸣长老所说,“欠账太多”,纵使他经常下山努力捉妖,可依然好似杯水车薪。
想了一阵,脑袋都有些疼起来,他便摇摇头,放下满腔愁绪,漫无目的地看着眼前的空山。
这一晚,明月如洗,白辉遍地。
极目之处,有岚烟生于远壑,升腾摇曳,渐渐连缀成云,在脚下蔓延如海。
明月之下,半夜的云海被映得晶莹明亮,宛如传说中的琼玉仙境。
只是在渺渺莹莹的云海之下,偶尔传来略显凄厉的鸟鸣猿啼,也不知是被何等猛兽惊起。
看到眼前的景象,张狂云忽有所感。
他忽然觉得,现在的玄灵宗,就如这月下的云海一样。
表面看来,玄灵宗风清气朗,一派祥和,但他师父的死,真的颇有蹊跷。
师父性子温和,与世无争,若不是这样,仙路堂也不至于没落。
但即使这样,还忽然有一天惨死。
惨死也就罢了,偏偏这死也疑点颇多。
据他后来细心调查,师父惨死之状,和这些年飘忽人间的妖族幽灵客关系很大,但偏偏师父惨死的地点,却在玄灵宗的后山腹地山谷中。
而更蹊跷的是,如此疑点重重的惨剧,后来玄灵宗之中,也不知怎地,追查声势,雷声大,雨点小,渐渐地竟然只剩下,自己这个记名的俗家弟子,还在追查。
这么看来,自己身处的这个天下第三道门,不就像眼前这个看似天界仙境的云海一样吗?
表面圣洁光明,实际却危机四伏,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杀机。
这并非他因为大仇在身,才胡思乱想。
作为一个有心人,这几年下山,他并非单纯地寻妖捉怪,为仙路堂积攒功绩,而是一直在暗中冷静地观察。
他发现,表面没什么大事,甚至还有些祥和的人间,那些看似零星分佈、互相没有关联的妖灵异事,却好像正在织就一张阴谋的大网。
这张大网,以残忍可怖的“幽灵客”为纲,正在悄无声息地、密密地罩向人间……
而历来,有阴谋,并不最可怕;最可怕的是,那些掌握着力量和资源的精英上位者,却对此一无所知。
或者,真的一无所知?
如果是故意的,那就更可怕了……
浮想联翩到这裏,张狂云忽然觉得,吹在身上的山风,开始变得寒凉。
这时如果换了文人墨客在这裏,说不定会诗兴大发,说自己“遍身如濯冰壶”,但张狂云却只觉得从内到外、从心到身的遍体发寒。
正是:满怀幽思意萧萧,愁对空山夜正遥。
四壁云山春着色,一天明水月生潮。
神游岩谷心豪荡,思泛星河影动摇。
远壑时闻猿鹤语,凉宵风露怅寂寥。
意兴惆怅,张狂云便准备回房。
不过才一转身,他忽然心中一动,停下脚步来。
他从怀中,掏出那本《伏羲经》。
“此经绝非凡物,”他心想,“之前诸事繁忙,未及细看,现在我且看一下。”
才想到这裏,他便发现了一件奇事。
本来拿出来,将经书放在月光之中,封面和裏面那些神秘的花纹,也只是和白天一样,露出隐隐的光华,只是稍有流动之感。
很可能,这也只是角度翻转,造成的光影错觉。
但很神奇的是,当他一动念,想细看经书时,不仅本来隐隐的幽光,忽然光辉大盛,还极其明显地流动起来,如波流溪转,再非错觉。
一见如此,张狂云眼角一跳,赶紧在石坪上一处石凳坐下。
他将《伏羲经》郑重地摆在石桌上,心中稍稍祷祝一番,便正心诚意地开始阅览。
自入山后,便刻苦用功、博览经书的少年,从来没遇到过,接下来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