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的孟惊鸿还没意识到,自己心目中“小小”的惩戒,已经在不起眼的后进弟子心头,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唉,还是不够强大,便任人揉捏。”张狂云苦笑一声,落寞地想道。
不仅如此。
当他想到追求天道正义、清净无为的天下第三道门之中,也有以势压人、公报私仇的龌龊事,他的脸上便现出一种和年龄不相称的沧桑。
困于方寸之洞,无事可做,张狂云只有看着洞外青苔石地上寸缕的日光,观察着它慢慢移动,以此打发时间。
不知不觉,那缕日光,渐渐黯淡,在披上一缕霞红之后,便仿佛回光返照,没多久之后,彻底消逝。
黄昏降临。
这时有上了年纪的看守弟子,在盘曲的洞中之路,一路蹒跚,次第点起洞壁小龛中的蜡烛。
昏暗的烛火,不足以照亮曲折、复杂、幽远的古洞。
张狂云有一种错觉,本来没有飘摇的烛火,自己还能努力看清洞中的景物;现在昏昏的烛火余光映来,反而让囚洞之外的景物,变得昏黑模糊,再也看不清面目。
随着光线黯淡,开始传来夜枭和猿猴的啼鸣,悠长,凄厉。
传入紫霞洞中后,和洞壁几经碰撞转折,待传到张狂云的耳中时,已变得缥缈、诡异……
依大师兄之命,张狂云自然是没有晚饭吃的。
以张狂云这个年纪,纵然功法在身,也是很容易饿的。
于是当第一缕月光,斜照到他洞室前时,他听到自己饥肠辘辘的声音。
“干坤容我静,名利任人忙。”
当静处一室,别无他顾,还保持着饥饿感时,便让张狂云觉得,自己的思绪,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清醒、冷静。
他并没有像孟惊鸿宣称的那样,“静思己过”,夜阑人静之时,他想到的,却是自己死去的恩师。
玄灵宗仙路堂慧明道人,虽然根骨平庸,功法不高,但在他的身上,张狂云却学到很多做人的道理。
在诸多教诲之中,师父有一句话,给他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一个人,也要像千军万马。”
慈祥的师父,用和蔼的语气说出的这句话,在夜深人静张狂云重新想起来时,却只觉得满是铮铮铁骨、金戈铁马之音!
也正是这一句话,便让几乎没什么证据的少年,在得知恩师死在九嶷山无名峡谷时,认定他的死,绝不寻常。
虽然,自己的恩师功力平庸,对经义的理解经常偏差,做事也经常丢三落四,但自小被他抚养的张狂云深深地知道,就是这么一个远不及孟惊鸿的“庸人”,其一腔热血侠义,甚至超过了教中任何人!
“虽千万人,吾往矣。”
师父的死,绝不简单。
为他报仇,不仅是报恩,还是匡扶正义。
在心中再次确认了信念,张狂云便开始利用这特别的孤寂清净,开始闭目冥神,将这几年来自己暗中调查的一切,开始在脑海中梳理、演绎……
到了深夜,他肚子越来越饿。
当最后一抹月光从眼前消失时,他感觉自己的胃开始绞缠起来,一阵一阵地生痛。
这时候,他好像连思考都没了力气,便只好施展玄灵宗的清心安神之法,强迫自己在那团干草堆上入睡。
他想用睡眠,来将饥饿暂时隔离……
到了第二天,当第一抹阳光在眼前闪现,他醒了过来,又开始一天清醒而痛苦的饥饿发呆生活。
这一天,显得格外漫长。
寂寞的时光,如此难捱,他开始自己观察地上的几只蚂蚁,把它们想象成戏文里的王侯将相、痴男怨女,以此来让自己,不至于无聊到发狂。
日落月升,又到了晚上。
本来他以为,只要饿过了劲儿,就不会那么难受,但他错了。
有气无力地看着守衞点燃了烛火,他发现自己已经产生了幻觉,居然把眼前那几抹跳动的烛火,看成了几块红烧肉。
一想到红烧肉,他的胃就更疼了……
他开始蜷缩在石洞一角的干草上,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食物,但却发现,仿佛诸天神佛在跟他开玩笑,越是不去想,越是无数的珍馐美味,在眼前走马灯一样地飘过。
真的,他觉得,作为一个还算慷慨宽容的人,他真的开始仇恨大师兄了。
正饥饿难忍、百念丛生之时,他好像听到“啪”地一声轻响,然后便闻到一阵香味。
他本能地转脸一看,便看见昏暗的烛影中,竟有一个轮廓很像鸡腿之物,静静地躺在自己的面前。
“完了!真出现幻觉了。”张狂云悲哀地想,“我竟然因为太饿,竟幻视出一只油腻腻的鸡腿,还假装闻到它的香味。难不成,我伸手摸摸它,还能拿到不成?”
心裏想着,他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去,朝那只鸡腿的幻影抓去。
“哎呀!怎么回事?我怎么抓到它了?唔唔……我不仅抓到它,还吃到它了!真香啊,我吃,我吃!”
张狂云就开始吭哧吭哧地猛啃香鸡腿。
刚开始啃时,他还告诉自己,这不仅是幻觉,还是自己做梦了;要不自己怎么拿起幻觉中的烤鸡腿,还能使劲啃,还觉得特别焦香美味呢?
不过当啃到一半,腹中饥饿稍减,重新恢复了几分清醒和理智时,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梦,他在真真切切地啃一只油腻焦香的烤鸡腿!
“是谁?”他吃了一惊,这才想起往石洞栅栏外看去——却见得洞外飘摇的烛光中,正有一张如花似玉的笑脸,正朝他温柔地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