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相溶者即为亲。滴血认亲俗称滴骨亲,《南史》里的萧综盗掘东昏候的的尸骨,又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用自己的血液滴在尸骨上,血融化不见,遂识得血亲。他们自然不能挖掘陈宪帝的尸骨,这是逆天的大罪。最后,太医院的多方考证,决定在一碗盐水中,混合封荣和封旭的血。
这样的事被安排在了奉先殿进行。
奉先殿为同殿异室的规制,笾豆案、香帛案、祝案、尊案供列圣列后神牌,窗外明明是柳绿莺啼,却掩不住这满室灰败味道。。滴血认亲总要先祭拜,于是鼎中香表一时堆积如山,烈焰焚焚,充斥着一股香烟,熏得两列垂手而立的众臣,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隔着香火缭绕,封旭仍是只能跪在神牌下。
这样的日子杜江倒称病未到,只有几名老臣在场。太医的院判,已是近花甲的年纪,是李氏的宗亲,一向深得李太后的信任。他颤巍巍的拿起一碟子盐洒进水里,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针挑破封旭指尖时,封旭眼眸如海深,不见喜怒,沉沉一片蓝,透不出来半点光。
血是挑在另一个空空的青玉碟子里后,院判来到御座前,鼻尖上悬着豆大的汗珠子,顾不得抹,堪堪把另一个青玉碟子举在封荣面前。
这时所有人包括一向神色不惊的陈瑞,都紧紧的盯着院判。一直站在封荣身侧,仍旧锦衣侍衞服的香墨忍不住上前一步,笑吟吟地道:“万岁别怕痛,一下就好。”
孰知封荣懒懒自院判手中接过金针,研究着什么似的思索了半晌,眼往上边一挑,抿起了嘴,道:“不要。”
犹如寂静的海面陡然翻涌如狂涛,一片惊惶,几名资历年长的老臣忍不住哀鸣似的高呼着:“万岁,万岁!”
香墨的心一颤,面上的笑容一寸寸消退下去。
竹帘子的缝隙渗出的一道道细细的光缕,如薄薄一层灰雾,笼了李太后进去。眼看着面前的人面色骤变,李太后嘴角微翘,笑意更浓。
尊案上的烟火直冲,压得人双目难开,封旭忍不住眯起了眼。
站在李原雍对面的陈瑞,虽向来渊停岳峙,但此时也有些沉不住气,给香墨递了一个半分寒凉半分戾气的眼色。封荣看在眼中,知道他的意思,不由“哼”了一声。陈瑞觉察,垂下眼,眼底下浮挂着暗青。
半晌,香墨眼一转,声调就冷了下来:“今日万岁爷不想,就算了,你们退下吧。”
原想开口的李原雍拿捏不准,一时愣在了一边。
院判拿不住这话真假,一时如芒在背的跪在封荣脚下,身上穿着朱红官服被汗水一透湿,颜色愈显得深重了,濡湿了一背。
寂静无声的奉先殿内,再没有人敢出声,也不知道怎样接口。
只有随侍内侍,见尊案上优昙钵华炉内的三柱沉香烧尽了,忙碎步上前,重又续起。
封荣忍不住轻笑,拉住香墨手臂,眨巴着湿润乌黑的眼睛,说:“谁说朕不想的?”顿了顿,话头一转:“滴了这滴血,烦人的事总算了了。四月二十八为祭药王节,肯定热闹,到时候咱们偷偷溜出去,想也没人管。”
封荣丝毫不曾压低的声音里含有恶意的任性,香墨只有暗自苦笑。话一出口,偷溜也变成了明目张胆的出宫。
所有人几乎同时不动声色地侧目看竹帘后李太后看去,李太后的面色到底变了变,已经不大好。
紫檀槅扇上凸凸棱棱的雕花,无数的光,透过窗,落在地,碎星一样撒得封旭满头满脸。他只能纹丝不动的跪在那里,眼直直看着前方。面前是尊案的苏绣蓝缎桌帷,捻金线绣成博古云的繁巧花样,朱红牙子上坠如意流苏,年头久了,便是每日有人清理,仍永远沾有浮尘。
夏荣冬枯,朝生暮死,连一个物件都难逃灰败,如意万年的寓意便也有些荒唐可笑了。
封荣的手仍紧抓着香墨,指尖微烫,袖滑落下,露出的腕上堆叠杂乱,以佑平安的金丝如意结,缠上了包金修补玉镯。看到玉镯香墨脑袋里轰地一声,依稀似一桶热油,直直灌顶而下。霎时皱了起来,心灰地道:“万岁说好,自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