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旭最隐密处突地惊悸,他不能再想,低声断续吐息,依稀组成了一个句子:“青王了吗?”
多少人事难险,到底是咫尺天涯。
香墨双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转身时,嘴唇边忽地不自觉淡淡地笑了。
可是,离弦之箭,绝无追悔。
李太后出了奉先殿,一直上了步辇都是笑意盈盈的。回到了康慈宫,李嬷嬷向来熟知她的脾性,忙上前搀扶她落座,却不敢开口。
侍婢呈上茶,李太后安静的托着。
暮春四月,绿叶更肥,而红花残瘦。窗纱支起,清晰可见廊下庭院中在一架子淡到发白蔷薇,像失了血色的唇。原本的杜鹃都萎谢了,唯有一株凝紫的颜色花期尤其长,不动声色,眼见着春光渐老倒,似不知道如何收场一般。
上好的哥窑梅子青,釉色晶莹纯净,宛如翡翠。握在手中,虽装的是凉茶,但温润的感觉指间蔓生起来。
李太后敛了笑,冷了眼,便爆出几欲咬噬的狠意。
偏偏此时李原雍就冲了进来。
“太后,我以为你已经打点好一切,万无一失了!”
李太后袖子掩了嘴唇,轻笑:“我是打点了,可是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事!”
她稳稳端起茶盏,太平嘉瑞茶,贵就在于茶色极白,梅子青翡翠如泓,茶香袅袅中,恰使盏如茶。这样优雅的意境,终究掩不住意难平,笑阴狠愈烈,眼梢处渗出一点绯红,透着睚眦欲裂的狠煞,镇的李原雍倒吸了一口冷气。
青王……
李太后眼前忍不住浮起的是那个胡姬,迥异与陈国女子的异域痴缠,何止是一点的手段。往日的陈王府,桃花似火柳如烟,烟岚成一层雾霭霭模糊,她的夫婿,陈王和那个胡姬早画粱间,轻怜蜜爱,对对飞春燕。
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那个孩子毁了胡姬步步精心而来的一切荣宠。可是,陈王,锦,说:“这是我的长子啊。”
长子……那两个似乎清晰又模糊异常的字眼一个个,跳入她的脑中。
眼里雾霭诡异地飘散游离。陈国的皇室,从来重长不重嫡。那个孩子普一出生,宫内恩封嘉赏便源源不断。待到满月时,甚至常年深居宫中的英帝,也破例驾临陈王府。
时值冬日,十二月里的第一场满天飞雪,陈王府六进十二道敞开的中门破天荒的大开着,御驾仪仗迤逦如潮。
英帝却不过是一件玄色便袍,将那个孩子抱在怀中,面上浮出难得一见的慈笑。她,只能小心翼翼的赔笑垂首。
那时,谁曾记得她刚刚流逝了第二个孩子,凝固的仿佛成型的浓黑暗块,不曾对他们有任何意义……
她猛地一震,双手登时一个颤抖,眼中浮起影瞬时崩溃打散。茶盏“哗啦”一声泼溅了一地,青绿的毯上水渍急速扩散,看着好像透明的血泊。
李太后发髻上的步摇凤尾璎珞,极长的流苏直垂到颊畔,犹在珊珊作响,珠声清婉。
李太后深吸口气,这两天已经连打了两个茶盏,到底是失态了。
再抬头时,手肘随手撂下桌上,以手托腮,终于浮起一缕真正笑意:“他是青王又如何?终究不是皇帝!祖训亲王不得过多涉政,很多事,还是在我们手里!”
李原雍这才面色稍霁,尔后,狠狠咬牙道:“青青那贱婢?”
李太后不答,只轻轻一笑。腕子上一环玉镯殷红如血,衬在脸侧,刻痕深重的脸颊隐隐如架上的白蔷薇,失了血色一般。
窗外,比满园杜鹃蔷薇还要馥郁是一颗香樟,暮色的光自浓荫的树叶间透出,像极了李太后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