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旭禁不住上前,低声道:“是的。”
可在他踏上第一颗踏石的瞬间,香墨已迈步跳上了第二颗踏石。桃粉的鞋尖在湖蓝的薄裙和青玉踏石间时隐时现,如同一线朝旭,破开沉沉云翳。
“这种事,我也插不上话……”
香墨的眼睫,蝴蝶息翅般合拢,但没有回头,因此神色间的无奈也没有让封旭看到。
封旭以为她在推脱,语气不由的硬了起来:“你可记得,在风吉你说过,百姓疾苦不是天道,不是人道,而是王道。”
一只黄鹂鸟在天空翩跹掠过,投影澄澈烟波。
即便没有回头,也能看见他发上金冠,眉目冷峭,谦谦君子,如寒玉。
那年,风吉一冢坟茔前,苍生漠漠,埋着紧邻富贵朱门的饿殍愁苦。她努力让自己无动于衷,努力去劝解那个几乎不知世事的男子。她以为那只是个佯装冷漠,却在她蓄意闯入时,缩身在澡盆里的羞涩孩子。可那个孩子却高声道,“我若是陈国的王,绝不会让自己的百姓过这样的日子。”
那气势则似吞没了万里江山的蛟龙。
如今他成了陈朝的青王,反倒内敛至了淡漠:“而如今我可以做的更好,你知道吗?”
“更好吗?”微转过头,麦金的脸颊上轻拂几丝乱发,已经有了刻痕的眼角闪烁着一点火般的微笑:“如果易地而处,你未必会比他做的更好……”
“什么意思?”
“你不懂。”
绡伞遮蔽了香墨的神色,烈日下封旭眼前一白,耳中轰然鸣响。
你不懂……
他最憎恨的三个字。
陡地,封旭下颚微扬,薄薄唇如削,鼻梁挺直如刻,整个人犹如一件坚冰的切面:“人间香火十万,不及君王枕畔一言。 ”
瀑布落下的声音隔绝一切,惟有水波流动,神光离合。清风中,挥起几颗枫叶,隐约捎来水气的清凉,可扑在面上,仍是异常暖意。红叶落,她淡淡垂头,一头散发也随散去的叶沉了下去。
瀑布飞流激的水波涌涌,却怎么也滚不过脚下青玉的踏石,唯有几颗水花落下,流转着令人目眩的日光。水中的花、水中的影,恍如真实的大千世界,光彩出清晰的轮廓。
“不及君王枕畔一言?”香墨喃喃自语,似迷惑不解,这句话的真正含意是什么……
陈瑞说了她怒骂,而他说了,竟是无言以对。
擎着手绡伞伸出,然后缓缓的松开了手指。姿态宛妙,犹如撒下无数绮梦幻花。紫丁花的伞盖,落进潭中犹如一朵巨大的荷盘。
“最苦事人以颜色,偏偏迟暮无青丝。”一句终究没有说出。
封旭直勾勾地望着香墨的侧脸,她的侧脸上若有若无地染上了波光摇曳。
“所以,你必须跟皇上去说一说,成与不成,我只当是天命了……”
然而,香墨似乎没有听进去,她只顾俯瞰面前潋滟潭水,那绺绺的发又细又长,细碎地散开。
飞长眼睫浓黑沉重,仿佛系了一个死结,结起了所有情绪。
只有良久的怔然。
封旭微微一颤,正要把手搭在她肩上,香墨却躲闪开了。
阳光照得她一时盲了双眼,她仍自踏石上走下去,不曾行差踏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