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见杜子溪虽脸颊都陷了下去,倒也精神奕奕,不由端起蓝釉景瓷的茶盏,稍闻了闻,笑道:“这茶不错!”
却一口不喝,杜子溪的眼眸深处似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伸手拿过面前的茶盏,品了一口,然后放下,说:“今年第一茬的龙井,果然味道很好。”
李太后这才端起,轻轻啜了一口,笑赞道:“果然是顶尖的上品。”
杜子溪说了一句,便只作若无其事,看去兴致缺缺,并不与她寒暄。李太后放下茶盏,自说自话的奇道:“倒不似贡上来的那些。”
“上贡的茶树都是圈了有数的。这些是狮峰龙井,赶在夜里露芽的时候采的,前些日子我父亲遣人送进来,今儿还是第一次喝,可巧母后就有这个口福。”
杜子溪不过应个景儿,李太后却就等她这个话茬,此时长长一叹,道:“原来是杜阁老……你知道他最近为经宴上的奏疏吗?”
明如昼的灯火下,杜子溪仍是看着手中的狮峰龙井,沉默不语。
李太后声词恳切:“我的话皇上不听,你去劝劝皇帝,亲自将经宴重开了吧!”
灯火繁盛,孩童居住的殿阁,为了防止磕碰,连桌椅缘的乌木上都裹了素锦,所以怎么规制都显得微微凌乱,却也有着这宫里其他地方没有的温暖。
“想当初是母后一个劲儿拦着万岁,今儿怎么倒转起性子了?”
一片温暖中杜子溪像是一个纸折的人形,轻薄脆弱。
李太后心中微微一动,只作无奈地地看着她一笑,随即又轻轻叹了口气,露出忧容来说:“他是你丈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子溪,即便阁老是你父亲,但是出嫁从夫,他就是你的一片天了,你懂吗?”
杜子溪拿捏透了了李太后的心思,双眼猛地抬了起来,迸发出犀利的讥讽道:“母后这是在求我?”
“是的,我在求你。”李太后的眼睛微颤地眨了一下,重睑浓睫遮过沉潭的的颜色。
然后,径自起身去了。
窗外,夜色中隐约伴随更鼓传递着一丝又一丝的肃杀。
月牙微红,雾正浓。
待李太后走远了,杜子溪转眼对侧门锦帘,那帐帘上绣蝴蝶,下绣玉瓜,有道是“瓜瓞绵绵”,一派吉祥。她缓缓道:“父亲可听够了?”
宫婢上前打起了帘子,屋内一缕如豆的昏黄光线空荡荡飘出,杜江足迹蹒跚地走了出来,墨灰的便服被烛光拖出一道狭长的影,一折一折,像稀释的墨汁凌乱地洒开一块又一块,沿着青黑的砖石铺开。
杜子溪悠悠地说道“父亲的来意可和那老妖妇一样?”
杜江坐在刚刚李太后坐过的位置微微地摇头,垂眼轻叹一声:“子溪,官家出身的千金,不可这么粗鄙!”
杜子溪眼睛极温柔地弯出一抹清浅笑意,头微垂下,鬓间翠华也垂了下去。她流盼间乌珠的眼陡然亮出薄刃,闪着凶光,呢喃道:“那就是一样了?”
“子溪,你别忘了,你是背着整个杜氏嫁到宫里的。当年你任性不肯听为父劝告,轻信与人的下场是什么?你比谁都清楚!”杜江略欠了欠身子,低沉的声音悠悠的仿佛从极远的地方飘来:“我们杜家和李家相持太久,如今有了其渊,也必须要第三个助力连挤垮他们李家!”
杜子溪仍旧垂着头,手指从扶手滑下,她摸着自己的手,那里冷得像一具腐朽的尸骨。
“明儿我就去钦勤殿。”
杜子溪道,声音柔软但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