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止,青王府大宴群臣。
水榭迤逦时光昼永,丝竹袅袅,煮酒初上,最宜秋饮。
但对杜江来说年老胃衰,加以气喘这个毛病,在饮食上不得不多禁忌,于是举杯踌躇,不过趁热吃了半盏酒。相反是同桌二座的李原雍,酒量出奇的好,一面吃,一面谈,片刻之间,满满一壶新酒,吃得光光。杜江看着,不掩羡慕。
觥酬交作处,封旭起身去敬杜江。
酒盏刚举了半途,蓦地,身侧香息绵软,香墨慢慢地踱了几步,在封旭身旁站定。
檠莲焰兰膏,明明暗暗的勾勒出她精心勾画脸部的柔美轮廓,静凝中唯有她鬓边紧簪花钗,在温暖的光芒裏面,金丝微细撩动。
香墨一只手擎着酒杯,也递了到了杜江的眼前,少了几分楚楚动人,却多了许多的精明外露:“阁老也莫嫌弃我唐突,可一定要吃了这杯才好。”
水榭前,霓裳羽衣破阵歌,正当热闹的时候。
女客另辟出厅堂,更有文静的消遣。青王府的昆曲班子,与原本的昆山腔不同,调用水磨词雅声和,萦纡低缓,竟似没了人间烟火气。
香墨此时突兀出现男客水榭内,破了礼数,凭添放荡,众人不由得屏住了声息,唯有李原雍,毫不掩饰的一声嗤笑。
水榭内明珠如月亮升照,四周的一切皆笼在光暗中,连他们手中刻花杯里的青杏酿也明暗不定。可,封旭清清楚楚看看见,酒杯递出的刹那,一张纸条迅疾无声的转到了杜江手中。
“好”
杜江起初昏蒙双目,仿佛醉意熏熏,轻轻地一个字,几不可闻。香墨一笑,转身退出时,眸光忽地一闪,亮得惊人。
酒过半酣,封旭有些熏熏的,待得回神,已不见了杜江与李原雍,问了安泰,只道后堂去了,心下讶然便也藉着更衣起身去了后堂。
华宴夜深,后堂内水磨昆曲之声在暮秋的夜风中迎入耳中,绮音缠绵,可所有的一切到后来,不过都是褪尽颜色的残片。
封荣的眼睑微微一跳,屋内并没有杜江和李原雍的身影,只有香墨坐在窗前,仿佛是酒意上来倦了,回眸见是他也不言语,自顾自缓缓地,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中的水烟。
安泰领着几个内侍伺候着为封旭换了一身服饰,他径直坐到她的对面,望住她的神色,道:“夫人,有事?”
“昌王爷自江南回来,送了一样很有意思的东西,我不过借花献佛给了阁老而已。”香墨凉凉地一笑,她吸食时,琉璃水烟中还能发出“咕咕噜噜”的声响,犹如鸟啼凤鸣。余音袅袅后,又孤寂无声。
她缓缓道:“这时节,江南风景如画,昌王爷没有为王爷带回什么别致的礼物?”
封旭一时只是茫然地看着她。她似乎只是毫不相干的闲话,如云如雾地喷吐而出,呼吸间,她身上的香味,象是瑞脑香的味道,夹杂烟丝的气息,深沉得不可测。
他声色不动,只侧脸挥一挥手,说一句:“都出去!”
于是安泰带头,所有的内侍婢女都退出后堂外,站得远远地,封旭才轻声说道:“陈启不过是打着下江南的幌子去了漠北。陈瑞……他也说,是不可多得的良机!”
香墨不说话,手指细细地抚过仙鹤腿水烟袋,一节,一节,指下坚硬,琉璃无暇宛如冰玉琢成。
坐在一天繁烟落尽成秋色中,轻烟薄雾仿佛她的衣衫,几乎迷了眼睛。然而又有何用?不过沉香火冷妆终残,半衾轻梦浓于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