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日无雪,却在今日落下了。封旭则丝毫觉不出欢喜,落雪这么一大庄事裏面却毫无声息,心裏慢慢生出几分不妙,再不犹豫推门闯进了书房。
定睛一看,惊出一身冷汗。
李原雍趴在地上,暗青的便袍与屋梁上弔下来的几盏灯笼辉映,惨淡成一片。
陈启上前,将李原雍反转过来,他脸上青白交错,探了探鼻下和颈侧,竟是一点气息也没有了。
陈启面色先白后红,尔后重重跌坐在地上:“她没用蝎蛛毒,我们到底小看了她……”
封旭一阵头昏眼花,只得扶住墙。歪在上首的太师椅中的李太后此时却挣扎抬起头,双眸满是淋漓的血色,金钗玉摇落了一地,半蓬头发散了开来覆在脸上,跟着她的人一起,止不住地哆嗦着。
“败棋……”
僵硬十指鹰爪似的朝空中虚爪着,那样的力道骨节都在发白,似要生生撕碎着什么。但随即,便没了声息。
封旭呆住,好半晌才想起杜江。
杜江仍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只静静歪头,静到封旭的心“唰”地一下,停跳了一拍,手里哆嗦着,整个人都苍白得失了血色般,快步来到桌案前疾呼道:“阁老!!阁老!!!”
杜江的头软软的垂着,上半身也软软的靠在椅子上,封旭蹲了下去,捧起了他的头,扯下他的一根头发伸到他的鼻孔前,那根头发纹丝未动。
看着眼前透出一丝尸青苍老面孔,任谁都不敢相信那是前一刻还在身旁运筹帷幄的人,封旭微眯眼睛,手指慢慢扼在掌心:“她连自己的父亲都没放过……”
陈启脸色苍白,心底涌起一阵寒意,踉跄后退,脚下不知是被何物绊了一绊,险些坐到地,狼狈之至:“封旭,我们完了,我们完了……陈瑞、陈瑞是杜江忠心耿耿的一条狗,若知道杜江死了……我们完了……”
封旭心裏狠狠的缩了一下,暗暗咬牙。
一语成谶,他们确实败了。
脑中浮起的依旧还是那双桃花一般的眼眸,孩子一般……原来,自己从未曾看透过。原来,一切的算计都不过又落入了算计,这盘棋,自以为盘活了眼,只差上一步便可全胜。可是毕竟封荣更胜一筹,明明暗暗布下杀招,一子一子交织成网,自己避无可避的落进败局之中。到头来,陷入死地。
昏昏沉沉站着,败棋……败棋……败棋……李太后临死前这句话在脑中不住盘旋,四面八方潮水似的涌过来冲他叫嚣。
一切都像是一个笑话。
蔚蓝的眼中,泛出腥红,心中,骨子里,无一不在叫嚣,在血肉之躯上顿挫拉磨,可是却连丝毫的声音都出不来。
蓦然,封旭意识到,它意味着什么。
“不错,我们是走了一步败棋。我们原想不透,为何封荣这么多年对李杜两氏隐忍不发,还要处处做了荒唐奢侈,麻痹他们,筹出银钱以谋后定。”
他脸色阴狠,愈笑愈烈,是透着妖青的诡异:“我们错就错在未曾领会‘均衡’两字。李杜两氏相持多年盐道河工吏部塞外,处处势均力敌。贸贸然除去,国库的亏空,边疆的战事,都会倾覆掉整个陈国!要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陈启猛的站起身来,死盯住封旭,看着他双唇颤抖,却是毫无声息,过了一会才说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都晚了!”
声音已经支离破碎。
“晚了也比杜子溪到死也不知道的强!她杜子溪自以为连自己父亲都毒死是为封荣斩草除根,其实是下了一步比我们更加惨败的一步!”封旭笑意面孔一下子扭曲狰狞,再不见往日力持镇静:“封荣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皇后会愚蠢的做到这种地步,对我们是生机!他跟李氏杜氏牵连甚深,一步一步怎能不心机营营,他是守。而我们,谋朝篡位,是‘夺’!原就没那些个忌讳!”
陈启顿时静了下来。
咣当而开的门,风若狂号,在房内的灯烛摇曳,那簇火焰,明灭不定,满是透着妖异的鬼魅,
冲进来的李嬷嬷倒抽口气,尖锐而短促的一声:“太后!!!”那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分外的清晰。
陈启呆楞还未反应过来时,封旭已俯身自靴中抽出匕首,反过手来,刀刃朝李嬷嬷的肩颈处直直扎了下,刀刃几乎嵌在血肉里。
这样的刺法极为讲究,杀人几乎不见血迹,还是陈瑞亲自教授。
封旭松手时,李嬷嬷直坠到上了桐油的青砖地上。
那边陈启方反应过来,抓起茶盏,猛喝上几口,上等碧罗春此刻也也不过是当了寻常的茶水,哪里品的出来半点味道,待到精神略好了些,才推开门大声喊道:“万岁毒鸩了太后李尚书!毒鸩了杜阁老!!!”
风终于吹熄满室灯烛,烛为灯火命,灰飞烟尽袅绕起的黑丝缠身。
封旭眼中滑落一滴泪,映着他瞳眸的颜色,小小的幽蓝。
门外大雪纷扬,天仍是渐渐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