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微风拂过,树上的知了开始出声附和。
“这是棵老树,打我刚进宫那阵开始它就在这儿,我以前扫听过,据说到现在得有二百来岁了。”老人啜饮这茶水,不急不缓。
“您老吉人天相,最少也是这个岁数起步。”唐唤莲发自内心道。
老人笑了笑,似乎对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马屁很受用。
“你这孩子,胜在实诚。老实却也机灵,这点和我年轻时候很像。这人呐,不管身处何处,身居何位,总得记着自己到底不过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人’。人下人得把自己当人,人上人得把别人当人,可这么浅显的道理,却是少有人明白,就是明白,也少有人做……”老人唏嘘道。
唐唤莲点头,深以为然。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午后的蝉鸣。
“开门吧。”老人淡然吩咐。
“是。”唐唤莲将蒲扇放下,前去开门。
敲门的是一位看着中年模样的男子,一身白衣就装,带着一股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
“大人。”唐唤莲低头行礼。
撇了唐唤莲一眼,似乎发现什么有趣的地方,又细细上下打量了唐唤莲一眼,才进了院落。
唐唤莲被看得心裏发毛,又觉得莫名其妙,只是能在皇宫穿就装的能是什么小角色?不敢表露在脸上。
“大人,小子来看你了。”那中年对老人行了一个晚辈礼。
唐唤莲心有疑惑,却不敢露出声色,心裏对老人身份的猜测又上了几个台阶,回到老人身侧继续扇扇。
“臭小子舍得来看我这个老不死的了?”老人无所动作,依旧喝着茶。没好气道。
“嘿嘿,您老别生气,这不刚从落霞城回来嘛。您也知道,北方的那些蛮子又不安分了,底下那些饭桶还得我亲自出马去敲打敲打。”中年男子一脸赔罪的笑。
“哼,边境发生什么大事了?”老人轻哼一声问道,接受了男人的理由。
“托您的福,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些不知死活的小蚂蚱瞎蹦哒罢了。”
“我不过就是个活在深宫遗梦里的糟老头罢了,能托我什么福。”老人余气未消。
男人不搭话,沉默以对。
“好啦,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只是年纪大了,有些人呐,见一面少一面。蝉鸣一夏,我这只老蝉,响彻了大魏数十个夏天啊……”老人唏嘘道。
男人到老人身后,伸手替老人捏肩,手法熟练,唐唤莲退于一侧。
“您别多想,以后的日子长着呢。”男人劝慰道。
老人拍拍男人的手,笑了笑。
随便唠了唠家常后,男人并没有待多久就有另一个穿着甲胄军官模样的男人将其传唤而去,说是圣上召见。
老人摆摆手说,去吧,等我死前来看我一眼就成。
男人沉默,只留下一块温润的暖玉,说可以养人,特意寻了好久。
老人笑着收下,催着男人快些去,莫要让皇上等急了。
男人点头,告辞一声就随那军官模样的人去了。
老人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犹若老父切盼游子早归……
岁月匆匆流转,燥热的夏开始渐渐退去,出现一丝清凉,秋将至……
似往常一般,唐唤莲前去与老人送饭,只是这次只有他一人。沈福被司礼监的提督大人亲自唤去,所为何事?唤莲不知。
“咚,咚咚……”敲门,无人响应。
“咚,咚咚……”复敲,无人响应。
唐唤莲心生不妙,推门而入,直入卧房。
老人半躺,倚于床头,神色迷糊。见唐唤莲推门而入,笑呵呵道:“小莲子来了。”
“嗯,先生现在用膳否?”唐唤莲轻点头,凑到老人床前。
与老人相处愈久,老人就愈发不爱这些古板规矩。于是就不让唐唤莲见则行礼,言则恭敬。再加上平日也无旁人来此,久而久之,言语无忌,说是主仆,倒更似爷孙。
老人摇摇头,“稍后吃吧。”
“嗯。”唐唤莲顺应道。
“扶我出去坐坐?”老人笑着,不是吩咐,轻声而问。
“外面起风了。”
“无妨,正好省了你替我扇不是?”
唐唤莲无奈苦笑,掺着老人去院落乘凉。
老人轻躺在躺椅上,手指轻敲扶手,给知了唱的大戏打着拍子,神色慈祥。
“小莲子。”老人开口,声音很轻。
“您说,我听着呢。”唐唤莲坐于一旁,双手捧着老人的手。孤苦伶仃小半悲子的他真心把老人当成了长辈。
“你来伺候我这老头子多久了?”老人轻声问。
“一年有余了,记得刚来那会儿,您还有些不待见沈福,也不怎么爱说话。”唐唤莲笑着回忆道。
老人笑了笑道:“沈福那孩子,官气重,看着机灵却只有些小聪明,在宫中做事,这种半吊子水最要不得,指不定哪天一个不小心就被那些贵人碾死了。”
唐唤莲点头,卖身宫中,不比蝼蚁金贵几分。
“都说人老成精,可我这辈子半数都是在宫里度过的,见的人多,事也多。马马虎虎,也算成了半个精怪。也就积了些人脉,攒了些银钱,可无儿无女,又能传给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