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无法挣脱的命运(2 / 2)

向心公转 花清晨 9779 字 11天前

他可以淡然地向她诉说十年前那段过往,他可以坦然地接受能一辈子都无法翻案的现实,但他没法接受,自己半生的幸福却是要得到那个将冰冷手铐铐上他双手之人的祝福,他没法接受,以后漫长的岁月里,面对她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有一个声音提醒他,她是江永明的外甥女。

无法挣脱的命运之绳,索着他的咽喉,愈缠愈细,愈勒愈紧,已经到了无法呼吸的地步。他伏在方向盘上,不停地喘息着。

待到终于稍稍平复下来,可是,他能做的,只有从心底发出一阵阵苦笑。

晴朗的天空突然暗沉下来,五月的轻风夹杂着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泪不知在何时早已干透,江文溪以手擦拭着微疼的眼眸,抱着那一束残败的白菊,站立在大舅的墓前,坚定地说:“大舅,你们之间一定有误会,对不对?我不信你会抓错人,我也不信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所以,我要去查这个案子,我一定会找出真正的凶手,一定会!”

她将那一束白菊扔在了墓园的弃物箱里,转身离开。

回到家中,原本期待还可以看到乐天的身影,但希望落空了,心情顿时沉了下来。捏在手中的手机打开又合上,反覆数次,她终于还是咬着唇拨出那串早已铭记于心的号码。

手机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心中点点希望之苗,也在那冰冷机器音中无情地熄灭。未离开墓园的时候,她便拨了好几通电话给他,现在已是晚上,他不仅没有回到她的小窝,手机还是关着机。

他切断了与她的联系,他曾经说过,无论他在哪里,一定会让她找得到他,不会让她担心。

措手不及的局面,揪得她的心好痛好痛。

合上手机,她沮丧地跌坐在沙发上,垂眸看着手腕上那晶莹的水晶蝴蝶手链,泪珠一滴一滴滑落。

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她从天堂跌入地狱。

酒吧的吧台内,酒保阿KEN望着手中的威士忌,纠结着要不要递给趴在台前已经开始意识不清的老板。

酒吧经理端木刚解决完一位难缠的客人,便赶来吧台,衝着阿KEN横一眼:“我不是叫你别再调酒给他的吗?!”

“经理,你刚转身,老板就逼着我调酒啊。我要是不调,结果你知道的啊,你教我该怎么做?”阿KEN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话说回来,他也不想调啊,眼前的人是老板啊,要是他一个不爽,只要一句话,他阿KEN随时都会滚蛋。今天整个晚上,他没为一个客人服务过,老板命令他把酒吧里所有品种的酒都调一杯,现在是第几杯了,他都记不清了。老板从一开始默不作声地猛喝酒,到眼下,只知道喊“为什么是他”,如果手中的酒再灌下去,他想他今晚可以停止为老板调酒了。

端木咒骂了几句,目光盯着一旁的乐天,双手刚伸到他的肩头,便被他一巴掌挥开。在老板酗酒的时候,如果上前相劝,那便是老虎头顶上拔毛。之前他就劝了一次,差点没被老板一脚踹出K.O.。

端木也犯难了。

“如果乔姐在就好了,一定能搞定老板,可是乔姐不声不响就这么走了。”一旁的服务生小李摸着下巴,突然双手一拍,道,“要不,我们干脆把老板灌得不省人事,然后抬他上楼不就得了?”

端木举起一个啤酒瓶,做了一个要砸下去的动作,板着脸冷哼:“就你鬼点子多!这种鬼主意亏你想得出来!”明天等老板酒醒了,知道他们为了省心省事,灌醉他,到时连他这个酒吧经理也可以收拾包袱滚回家吃自己了。

蓦地,小李抬手指着大门的方向,激动地嚷了起来:“有……有救了!沈……沈总和桑总!”

端木回首,果真看到皇廷的沈总与桑氏的桑总相携进门,不由地狠掐了一下大腿,这两人来得真是太及时了,简直是再生父母。他激动地立起身,迎了上前。

“我没醉……我还要喝……放开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会是他……”

桑渝双手抱臂看着面醉熏熏的乐天,又看向沈先非,挑着眉质疑:“你确定到时候要请他做伴郎?”

沈先非肯定地点了点头,动手剥了乐天身上已经脏掉的西装外套,轻轻放下他,让他平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乐天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小,整个人已醉得不省人事。

桑渝咬着牙:“你不是说他酒量很好吗?怎么酒品这么差?”

沈先非接过服务生准备的热毛巾,一边替乐天轻轻擦拭,一边回应桑渝:“他酒量是很好,反正比我好。”

“酒量好?这样也叫酒量好?一个劲地抱着我问我为什么?我靠,我哪里知道他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哎,还有,我刚买的裙子,就被他吐成这样!要不是看在他有出力帮忙找戒指的份上,我真想在他脸上踹两脚作纪念。”桑渝拉扯着湿漉漉地裙子,“不行,我今晚回去就把发票找出来,明天派人送去他办公室。”

衣服的钱一定要让这个死小白买单。该死的,难得今晚有空出来娱乐一下,就被这家伙弄得扫兴,她要是不把衣服钱赚回来,太对不起她宝贵的时间。

“阿天一定是遇着什么不开心的事,不然不会喝成这样,前两天还看他春风满面的,说是打算向女朋友求婚。等他醒来再说吧。”沈先非好言安慰了几句正在气头上的桑渝,然后替乐天盖好了被子,嘱咐酒吧里的人好好照看他,便揽着桑渝出了门。

老板睡下了,酒吧里的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沈先非在众人的热情欢送下,陪着桑渝去买衣服。

翌日,江文溪起得很早,一如往常做了两人的早餐。她坐在餐桌前,怔怔地望着面前不曾动过的早餐,许久,期待着乐天会出现,最终还是失望。

过了八点,她便收拾起碗筷,出门上班。

原以为会在公司见到乐天,可是希望越多,失望截止多,他一整天都没来公司。她几次欲问严姐有没有见过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后来严姐反倒问她有没有见过他,她更加担心了。

又隔了一天,他没有出现。

到了第三天,他还是没有出现。

她不停地拨打他的手机,依然是关机。帝都豪庭的公寓电话也无人接听,K.O.她也去过了,到处都不见他的踪影,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严姐从一开始追问她究竟怎么回事,到后来只会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她,江董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K.O.里的人见了她眼神也总是闪烁,无论她问什么就只会摇头,只会说不知道。

心中不安的情绪越来越强,渐渐地涌起了一股悲凉而绝望的感觉,整个人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再次拨打他的手机,传来的却是“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就这样过了近一周,终于知道他的去向,原来是接了外市的工程项目,出差了。她不禁苦笑,他是在躲她吗?如果他一天不愿见她,她就要这样无止境地等下去吗?等到他愿意出现在她面前?还是说就这样结束了?

她的头好痛,办公桌上那一堆数据,完全没有办法融进她的脑袋。

她深深叹息,正打算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一下脸,让自己冷静一下,刚迈出办公室的门,便看见几个人迎面走来,为首的正是乐天。

她僵立在门口忘了移动,一行人很快已来到跟前。

乐天见到她,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一派公式化的冰冷口吻:“江助理,麻烦你泡几杯茶,还有,请让一让。”

她错愕地望着眼前异常生疏的乐天,很快,便主动向右侧移了两步。

他没再看她,越过她,径直走进办公室。

江助理?即便是最初领着她进江航,他也未曾叫她一声“江助理”。

如此生分,她不禁怀疑究竟曾经是场梦,还是眼前是场梦。

她咬了咬嘴唇,转身去泡茶。

这些天,她自我安慰,强迫自己镇定,开始不断地回忆十年前的事。她清楚地记得那件事后大舅一直不开心,不仅仅是牵连她失聪休学。大舅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警局,甚至三天两头不知所踪,舅母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和他争吵不断,甚至离了婚,带着表姐去了美国。也是那段时间,她记住了一句话,人的眼睛是永远不会撒谎的,因这句话是大舅在那段时间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她思前想后,都觉得舅母的离开、大舅的反常与乐天的案子脱不了关系。

大舅送他进监狱是事实,这已成定局,以她对他的了解,就算她把眼泪哭干,眼睛哭瞎,事情终不会有个结果,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当年陷害他的凶手,还他一个清白,还大舅一个清白。

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期盼见到他,她有很多话要和他说。她要和他说清楚,说清楚大舅的为人,她相信这件事中一定有误会,她要为他翻案,还他清白,还大舅清白,将凶手绳之以法。

可即便是见着人了,情况也并不曾好转。她从来不知道他是这样的忙,大部的时间要么在度假村,要么在饭店,亦或是公司其他分部,若是出现在公司,每当她要敲门进去,他不是在与人通电话,便是抓起公文包要出门,彻彻底底地将她挡在了他的防线之外,连给她半分钟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就这样,两人之间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僵局。

直到有一天,她在严素的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张他将长驻Y市的通知,才惊觉他们之间已不是冷战这样简单的事了。

好容易挨到下班,她顾不上他办公室里有没有人,便直接冲了进去。

乐天从一堆图纸中抬起头,看到立在门处的江文溪,嘴角微动,下一秒,冰冷的语调自薄唇中吐出:“谁让你进来的?!”

江文溪顿时脸色苍白,深吸了一口气,道:“乐总,我有事要和你说。”

“出去。”

无情的两个字,让她猝不及防,整颗心揪在一起,难堪地咬着嘴唇,半晌才道:“对不起,我等会儿再进来。”她攥紧着双拳迅速转身离开。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工程部的小韩小心翼翼地看向乐总。自江助理出去之后,乐总已经无心再谈图纸的事,隐藏在体内的怒气,似乎只要谁轻轻一触碰,便会倏然爆发。

这几日,公司上下都在谈论乐总有些不对劲,一个个都怀疑与那楚楚可怜的江助理有关,刚才一幕,是明摆着的事了。还是赶紧找个机会开溜吧,总经理不爽,倒霉的就会是他们这些无辜的下属。

小韩咳了两声,道:“乐总,我想起来我得给赵工打个电话,确认一个材料,我先去打电话,图纸先放您这儿。”

“嗯。”乐天淡淡地应了声。

小韩如获大赦,倏地一下,就蹿出了办公室。

小韩一出门,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乐天一个人。

面对一桌子的文件图纸,他烦燥地点起一支烟。

他躲了她整整十天,他的心,就像波涛汹涌的海浪一样从没有停止翻滚。这些天,他试图说服自己,说服自己接受这一现实,但另一个却在耳边不停地叫嚣:“她是江永明的外甥女,把你送进监狱的那个江永明的外甥女。爱?就算再爱有什么用?那个是她大舅,她最尊敬的大舅。还记得第一次为了警察和她争吵的情形吗?逆来顺受的她,可以为了她大舅鼓足勇气和你争吵,是不是你打算一辈子都要在这种争吵中过下去?还是你能忘掉当年的事?”

他忘不掉,他怎么能忘掉?除了身着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所以他选择外市工程的项目提前。

狠狠地掐灭手中的烟蒂,他抓起一旁的公文包打算离开。

门刚拉开,一直立在门外的江文溪抬眸对视他,眉目之间满是痛楚:“你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

他迟疑了一下,很快便错开目光,紧抿着唇角,越过她向门外走去。

待江文溪回过神,他已经出了办公室,进了电梯。

无论如何,今天一事实上要当面说清楚。

她快步追了出去,可还是晚了一步,电梯已经合上,只留下他异常冷漠的一张脸。两部电梯都向下行,她连忙转向安全通道,从楼梯快步跑下去。

一路追到了地下停车场,当看到那熟悉的黑色车子从停车位里缓缓驶出,再也顾不上,她冲了过去,伸开双臂,拦在了车前。

伴随着轮胎磨擦地面尖锐的声音响起,车子一个急刹车停下了。

他的手紧握着方向盘,心猛烈地跳动着,就差一点车子就要撞向她。

这个该死的女人,疯了不是?

“你疯了?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怒不可遏地下了车。

她放下手臂,缓缓走向前,紧紧地盯着他,又问了一次:“你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躲你!”他拉开车门,重新坐回驾驶座。

她跟着拉开副驾座的车门,坐了进去。“没有躲?那为什么你的手机停机了,家里的电话一直是盲音,K.O.找不到你,严姐也不知道你在哪儿,就算是你回到公司也处处避着我,甚至还要去Y市长驻,这不是躲是什么?”

“手机丢了不行吗?家里电话坏了不可以吗?谁规定我一定要去K.O.?我去哪儿为什么要告诉严素?去Y市是因为工作需要,是不是我这个总经理去哪儿要得到你江助理的审批?!”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越握越紧,手背上的青筋可以明显地看清,控制不住声音越说越大。

又是江助理。

难掩痛楚,她强抑着不让眼泪滑落,咬着唇哽咽:“阿天,我们不要吵架好吗?我只想和你好好地谈谈。”

他不语,静默了一阵,只是抽出一支烟点燃,猛吸了一口。

她调了调气息,许久,艰难地开了口:“有时候不得不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你被押出法庭的情形?你被两个庭警押着,口中一直叫着自己是冤枉的。那个时候,刚好有个小女孩,提着一盒精美的蛋糕等着她最敬重的大舅作完证供,一起回家庆祝生日。就在你经过她和她大舅面前的时候,你衝着他们俩嘶吼着‘江永明,我没有强|奸人!是你无能,你根本就不配当警察!你会遭报应的,江永明,我咒你全家不得好死’。那个小女孩被你的声音吓到了,丢了手中的蛋糕,于是你刚好踩着那个蛋糕,被庭警一路押下楼梯。从那天以后,那个小女孩耳朵失聪而不得不休学。”

一刹那间,他的动作僵住了,停止了吸烟,烟轻轻地捻在指间,那一点星红的火光很快黯了下去。

“是我,那个小女孩是我。也如你所愿,我大舅一家不得好死,我舅妈和我表姐在美国死于车祸,我的父母被埋在深山下尸首都找不到,最后我大舅也追随他们而去。而我,江家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一事无成,时好时坏,说不准某一天,就会被关进精神病院。当年,你的诅咒,全部应验了。十年了,这件事整整纠缠了我十年了,就像昨天才发生过一样。”

“那我该庆幸自己有一语成谶的本事,还是该说你们江家活该,应受这报应?”他冷哼一声,转头偏看向她。

她苦笑了一声:“阿天,也许这是场误会,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但我也相信我大舅他的为人,因为我记得你的事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开心,甚至很久没去警局工作——”

“够了!”他捻灭了烟蒂,双眸中燃烧着火焰,“如果你想要和我说你大舅江永明有多么英勇,那么不必了。在狱中的四年时,我听得太多,看得太多。”

“阿天,我想帮你,我想帮你翻案,证明你是清白的,证明我大舅不是你说的那样的。”

“翻案?”他失笑,身体因笑声而颤动,一双漂亮的眼眸凝视着她,眼底却毫无笑意,“你帮我?我费了那么多劲,黑白两道全用上了,都没有结果。你凭什么说要帮我翻案?就凭你家中那满书柜的侦探故事集,一句你帮我,就能查出十年前是谁干的?!江文溪,是你太天真,还是我太白痴?!”

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急道:“不是这样的!阿天,你听我说,你出事之后,我大舅的反常是确有其事。你相信我,我觉得他一定是有在查你的案子,如果不是他后来因公殉职,你的案子一定早沉冤得雪——”

“够了!江文溪!”他受不了她一再提起江永明,如果他们两人之间的话题只有江永明可谈,他宁可结束谈话,“请你下车,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

“下车!”他几近低吼出声。

她垂着眼睫,泪水在眼眶里打着旋,咬着唇,手终是摸向门扣,下了车。

当车门一合上,车子犹如一阵风一般,快速驶离了停车场。

心中那难以言语的痛楚,让她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坠落。

他为什么不肯相信她?大舅一定有为他做过什么,否则大舅不会莫名其妙地失踪就是两三天,曾经与他感情一直很好的舅母,为什么偏偏会在那件案子后突然带着表妹离开去了美国……

她抱着身体蹲下,空荡荡的停车场内,只听到她一个人轻轻啜泣的声音。

“江小姐,您没事吧?”保安室的保安人员巡逻至此。

她连忙擦干眼泪,轻道一声:“哦,我没事。”她缓缓站起身,腿早已麻木,差点就要站不住。

“江小姐,您确定您没事?”保安人员又问。

她摇了摇头:“谢谢,我真的没事。”迈着沉重的步调,像一个僵硬的木偶一般,缓缓向电梯走去。

她伸手按了上行键,刚要进电梯,这时,熟悉的手机铃声吃起,“顾廷和”三个字清楚地映入眼帘,她急忙接起电话:“廷和,是不是你拿到档案了?”

“嗯。”电话里顾廷和的声音低沉,“今晚,你方便吗?”

“方便。要不你来我家吧,有什么话说起来也方便些。”她擦干眼角残余的眼泪,欣慰地笑了起来。拿到那份档案,她可以详细了解当年的案情。

“好,待会儿见。”

回到家,她进入许久不曾出入的次卧,那里,她一直保存着与父母、大舅相关的物件,因为怕看到这些东西,引起自己孤独悲伤的情绪,她索性将它们全锁在了次卧。

按她的推断,当年大舅若是真的另行去查那件案子,一定会留下什么重要的线索或是证据。可她翻看了大舅曾经的工作笔记,以及他留下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并没有特殊的发现。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门铃响了。

是顾廷和。

“吃过晚饭没有?”她为顾廷和倒了一杯茶。

顾廷和环顾了四周,原本以为会见到某个人,但见屋内只有她一人,不免有些欣慰,浅浅一笑:“吃过了。”

接过顾廷和手中的档案袋,她急忙打开,受害人的陈述、被告人的供述和辩解、证人证言、现场勘验笔录、法医鉴定书等,所有她需要的文本影印件全部在内。

她激动地对他说道:“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顾廷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她:“你真的打算替他翻案?”

“嗯。”她一张张地翻看,顿了顿,抬起头道:“现在不单纯是一宗强|奸案,也关系到我大舅的声誉。”

“江警长的声誉?”顾廷和惊愕。

“嗯。”她淡淡地笑了笑,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

顾廷和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方道:“那你现在和他分手了?”

“不知道算不算是,”她垂下眼睫,声音里满是苦涩,“但也差不多就是你想的那样,离分手不远了……”从今天的那番谈话看来,他根本就没法接受她是江永明外甥女的事实,他没提出来,也许是不想她难堪吧。

顾廷和很认真地看着她,道:“文溪,他这样对你,这觉得这样做值得吗?”

她略略抬眸,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杯沿,幽幽地说道:“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就算是真的分了手,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你爱他,对吗?所以即使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也甘愿为他做一切。”

顾廷和的话让她一怔,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又点了点头。是的,谁叫她爱上他,无论做什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虽然心如刀割,顾廷和仍是说:“如果你坚持,那么我想说的是,请让我帮你,直到抓到凶手,还他清白。”

她咬着唇,轻道一声:“廷和,对不起……”他的心意,她怎能不明白,可是她的心全部给了那个只会让她流泪的男人,再没有多余的一席之地让别人进驻。

“别说对不起,你知道的,我需要的不是对不起。”顾廷和顿了顿,又道,“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她喃喃重复着,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顾廷和看得出她的尴尬,眈了一眼墙上的锺,站起身便道:“很晚了,我先回去。你……先好好看看这份档案证据资料吧,过两天,我们再继续。”

“好,我送你下楼。”她也站起身。

“不用了,我的车就在下面。”

“让我送送吧。”

顾廷和没有再坚持。

两个人一前一后,踩着黑漆漆的楼道下了楼。

走到车前,顾廷和对她说:“上去吧,很晚了。”

“嗯。”她轻轻应着,右手抚着左臂,垂着头望着地面,却没有行动。

顾廷和看着她,手缓缓向上抬了一半,却又垂下,抿紧了唇钻进车内,道了一声:“晚安,再见。”

“晚安,再见。”她抬眸应声。

顾廷和发动了车子,很快离开了。

她抬眸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不禁想起,很多个夜晚,她也是这样目送着乐天离开。很多时候,他会抱着她,直到吻到她快要不能呼吸才会放开她,开着车离开。如今,他只会叫她下车,冰冷无情地扬长而去,留下她一个人孤伶伶地哭泣。

她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转身的时候,瞧见不远处路灯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迟疑地顿住了脚步,再回首,路灯下并没有人。

一定是她想得太多了,眼花了,才会以为是他。

她苦笑着,很快地便进了楼道。

直到看见她进了楼道,乐天才从黑暗处走了出来。

在停车场丢下她,没过多久,他便后悔了。车子开了很远很远才停下,想了想,他又开回公司,她已离开。

思念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了出来,他想念她。

禁不住那份思念,他开着车又来到她的住处,怕被她看见,他将车远远地停在另一边,人立在拐角处就那样傻傻地望着她亮灯的窗户。

可令他想不到的,却是见到了那个警察。他不禁冷笑,原来她过得“很好”,比他好太多了,他真是个白痴。

他猛捶了一拳车顶盖,愤恨地拉开车门,发动了车子,迅速地离开。

江文溪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调她去饭店工作这样一份人事通知。

她捏着手中的通知,找到人事部主管。人副总工程师主管早已算准了她会回来,只是耸了耸肩表示遗憾,是上面的决定,无能为力。

上面?哪个上面?

终于,他还是动手了。其实不用来找人事部主管,她也早已猜到。为什么不直接开掉她?为什么还要这样调她去饭店?

回到办公室,她站在办公桌前,望着对面那扇紧闭的门,咬了咬唇,下定决心,对着电脑一阵敲打。不一会儿,辞职信打好,她推开了那道隔着她与他的门。

他抬起头,看到脸色苍白的她,并不惊讶,继续埋头工作。

她缓缓走向他的办公桌,道:“我知道你这些天一直在矛盾、挣扎,为了躲避我,才选择去Y市长驻的,对吧。”

“现在是上班时间,请不要讲一些和工作无关的事。”他头也不抬,冷冷地说道。

“你放心,说完我就会离开。”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辞职信递至他的面前。

终于,他没有再专注于那一堆公文,而是怔怔地抬眸凝望她。

她接着道:“现在,你什么都不必做了,也不用费心调我去饭店那边。去饭店工作和离开江航,我选离职。这样,你就不用长驻Y市。”

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站起身,捏着那封辞职信一阵讽笑:“很好,很好!另一面完全被激出来,不用找借口就可以反击了。”他将那封辞职信狠狠地甩在桌上,双手撑着桌面,衝着她怒吼道,“但别太自以为是,公司做任何人事调整,都是公司的需要。江航员工守则第二章第一条,就言明作为江航的员工,要无条件服从公司内部人事调动安排。你丢一份辞职信进来,什么意思?在向我示威?”

“我没有示威,只是不想再这样下去。如果见到我真的让你难受难堪,直接解聘我就好了,又何必还要将我调去饭店那么麻烦?既然你下不了决心,那么就我来决定好了。”她咬了咬唇。

“江文溪,你当真以为我不敢签字?!”低沉忍耐的语气,昭示着他压抑了许久的怒气。

“昨晚的人是你,对不对?”他一定是看到她送顾廷和下楼的情形,否则今天绝不会有这样一份通知。

他捏紧了拳头,垂下眼眸,不说话。

她又道:“他会去我家,是为了你的案子。”

他抬眸,一脸阴鸷,表情阴沉得可怕:“谁让你去找他的?谁准你去的?!我的事关那个警察什么事?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弥补江永明的过错?翻了案又能怎样?还我清白?谁能还我那四年?江文溪,你听好了,就算这辈子翻不了案,也不要你和那个警察多事!”

“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好吗?你知道吗?这么多天来,我是像以前一样,每天做好了早餐等候着你,可是每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粥一点一点地凉掉,我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地凉掉。我知道你痛苦你难受,可我的痛苦并不比你少。一个是我将要永远在一起的爱人,一个是从小将我养大的大舅。那件事,是我永远不希望会发生的,但是已成了事实,我能怎么办?这件事,是你的心结,如果一日找不到真凶,难道我们就要这样下去?现在请你告诉我,这么多天来,你不是在躲我,选择长驻Y市也不是因为不想再看见我?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他咬着牙,缓缓坐回椅子上,避开质问的目光:“我只是需要时间去静一静。”

“静一静?这么多天了,你沉静得还不够吗?不论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去做。我说过我信你,同样我也相信我大舅。我不要你以后每天挣扎地面对我,我也不要以后痛苦地面对你。”找到那个凶手,是他与她之间唯一的出路。她吸了吸鼻子又道:“如果你真的觉得难堪,要选择放弃,只要你一句话,我会永远消失在你面前。”

永远消失在他面前?这样的话,她竟然这样轻易地说出口?他已经说过,他真的只想静一静,她就这样迫不及待离开他?他是一道枷锁,束缚着她让她透不过气,好,好,他现在还她自由。

他眼里是难以言喻的冰寒,浑身更是弥漫着一触即发的怒气。他拿起笔,在那份辞函上迅速地签了名:“随便你,如你所愿,现在请你出去。”一句话犹如从齿缝里迸出来。

有那么一瞬,她以为他会解释,会告诉她,调她去饭店不是不想见到她,他长驻Y市也不是为了躲避她,更不是想要和她就这样算了。孰知,等来的不过是一句请她离开。

剜肉刮骨似的剧痛终究让灰姑娘从梦中痛醒了,这才是现实,脆弱的感情经不起任何外力的攻击。当那束娇嫩的白菊飘落在她脚下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终会是这样的结局,只不过早晚罢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强扯了一抹笑意,看向他:“好,乐总,谢谢你长期以来的关照。再见。”胸口不断地缩紧,她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在眼泪没有掉落前,她迅速转身离开。

在她离开之后,办公室如死一般的沉寂。

他猛然站起身,双手扣住办公桌,只听“轰”的一声,巨大厚重的办公桌被掀翻在地,桌上的文件资料、笔记本电脑等全部砸落在地。漂亮的咖啡杯里只剩下一点黑褐色的咖啡汁,洁白的羊毛地毯上黑糊一片。

这一切似乎都无法宣泄他的怒气,书柜、盆栽、落地座钟、墙上的壁画,全成了他宣泄的出口。

刚回到办公室的严素听到裏面异样,快步走过去,推开门,眼前便飞来一件东西,幸好她躲避及时,没被砸中。回过神一看,原来是一个锡制品。再看办公室内,她惊愕地张大了嘴,她只不过离开半小时而已,满屋狼藉,实在难以相信办公室主人的破坏力与杀伤力。

“不管你是谁,立刻给我滚出去!”落地窗前,双手撑着栏杆的破坏者发出愤怒的嘶吼。

严素对着他的话置若罔闻:“我刚到公司,就听说你请文溪走人了。”

“是她自己要走的!还有,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请你出去!”

严素的火气也被他引了上来:“你慢慢在这裏发疯吧,懒得理你!还有,办公室自己收拾!”

“嘭”地,严素用力地带上门。

她气愤地坐回办公桌前,瞥了一眼右侧空空的位置,惋惜地叹了一声。当年的事,她也知道,深哥为了那个臭小子费了不少劲,可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捉弄这个孩子,当年涉及那件案子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她不是个多事的人,再也没想到那丫头居然是江永明的外甥女。

这真是一段孽缘。